年三十前两天。
此刻的穆家,已经收拾齐全,准备来镇上过年了。
因着村里的闲言碎语传得实在难听,穆老头也没什么心思走亲访友。
恰巧强婶子一家回村过年,愿意将院子借出来。
穆老头便索性提前将各家的年礼送了,带着一家老小来镇上过年。
穆老太临出门,还要昂首挺胸地在村里走一圈。
不为旁的,就为了告诉村里人,咱家那是赚了银子,这才要去镇上吃好酒好菜,住青砖瓦房的。
咱老穆家可眼见着就要发达了,有些话你们可小心着说。
别说,这一通转悠还当真有点儿效果。
先前穆空青回来得少,渐渐的村里人提起他也就少了。
这回老穆家这么一走,又叫村里人记起来,他家这还有个在读书的孙子呢。
现在的闲话是传痛快了,可谁知道回头有没有求到人家头上的时候?
穆老头也是没想到,出了那档子糟心事儿之后,最安稳的一段时间,竟是他们预备着要去镇上过年的时候。
对于穆老头这么痛快地就答应来镇上过年,穆空青也是有些惊讶的。
他这些日子,就是回穆家村,那也是只在家待着,很少去外头闲逛。
对于村里的闲言碎语他隐约知道一些,却也没人会专程在他跟前念叨。
现在看穆老头的态度,这是半年过去了,还没消停下来呢?
“怎么能消停得了呢。”
孙氏正带着儿子收拾隔壁的院子。
这是强婶子家好心借住,虽说只借了两间卧房,可旁的地方也得给人收拾妥当才是。
听了穆空青的话,孙氏也叹了口气:“村里一年到头就那么些事儿,你大姐虽不在村里,可那穆大力还在呢。”
提起穆大力,穆空青心里也是复杂得很。
当初他教穆大力识字,权当是报答他帮忙找石头、搭灶台,却没想到最后给自家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穆空青将孙氏手上的脏水接了过来,又递给她一条布巾,假做顺口问了一句:“那穆大力现下如何了?”
孙氏擦擦手,颇有些不忿道:“听说翻过年去,也要出去学手艺呢。”
就因着这茬,有些人可不就又开始胡想瞎想了吗。
穆空青皱眉:“是来镇上?还是去县城?”
孙氏摇头:“听说是往北去,跟他娘舅去学制皮子。”
那就好。
穆空青心头稍定。
除开这档子事儿,老穆家这个年过得还是相当顺遂。
穆空青的字已经练出了几分模样,于是便买了红纸,自己写了对联贴在门上。
穆老太得知他升了甲班,这几日来笑得牙不见眼。
若不是穆空青劝着,穆老太怕是已经冲回穆家村里,好生同人说道说道了。
孙氏难得大方了一回,按着酒席的标准,整治了一桌的好肉好菜。
还去酒肆提了一壶好酒,说是要庆贺穆空青马上就能考得功名,听得穆空青以茶代酒灌了自己好几杯。
三个姑娘只在年三十回来了一趟,随后便要去医馆陪伴师父了。
穆老头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村里有人拜师学手艺,不仅要给师父白干活,还一年到头都没个空闲日子。
穆家这三个姑娘在县城里待了一阵子,不仅人瞧着精神了不少,原先在村里被黄土盖住的样貌也养了回来。
现下再打眼一看,竟同那城里的富家小姐也无甚两样,可见这日子过得是极好的。
临走前,穆白芷忽然附在穆空青的耳边,小声同他说了两句什么,惹得穆空青的表情也一阵惊异。
穆白芷难得带了几分俏皮,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穆空青点点头,两指交叉抵在唇上,两人相视一笑。
这个年,于穆家而言是喜,于李家而言却是惊。
碰——
“这究竟是何因由,你们倒是说啊!”厚厚账簿劈头盖脸砸来,堂下立着的诸人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李老爷扔了账簿,再一看那群掌柜的鹌鹑样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端起桌上的茶盏猛灌一口,却不想那茶盏已然放了一些时候,在腊月里冻得冰凉,激得李老爷心头怒火更盛,扬手便将这素日里珍爱的青花茶盏砸了出去。
清脆的碎裂声炸开,堂下的掌柜具是双肩一颤,后便垂头敛息。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掌柜站在最前头,瞧着李老爷的怒火稍平复些了,这才颤颤巍巍地拾起地上的账本,嗫嚅道:“这……近日也无甚大事,平日里瞧着进账,也无异样。只是到了年末归整时,不知为何……为何……”
那老掌柜的声儿在李老爷的瞪视下愈来愈小,逐渐便将余音没在了口中。
“今年这进账较之往年,少了足有一成!酒楼、客栈、布庄,统统都是这般模样!这也叫无异样?”李老爷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老掌柜硬是在寒冬腊月里憋出了一脑门儿的汗,听着东家的责问,却也只是低着头,再不敢多言半个字。
旁的掌柜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资格最老的那位都讨不得好,他们就更不敢出声了。
李老爷伸手欲要摸茶盏,却发现先前那盏已经叫他给砸了,当即怒道:“没用的东西!端茶都等着我唤你不成!”
一旁的婢女吓得双腿一软,慌忙求饶道:“老爷息怒,婢子这便去上!”
李老爷不耐她吵闹,直接怒喝道:“人呢!还不拖出去发卖了!我李家养你们吃干饭的不成!”
被堵在喉咙里的闷声呜咽,随着几个家丁的离去逐渐消失。
李老爷发作了一通,心头的火气终于消下去了些。
冷眼一扫堂下立着的一群掌柜,忽而问道:“秦家可有什么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