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虞不记得自己后背有什么胎记啊,爹娘没提过,自个儿没法看,也从来没当回事。
直到今日樱桃提起来,她也没有印象,等樱桃收拾好出去,才艰难扭着身子照了照镜子,堪堪看清了后背。
肤白胜雪,娇艳莹润,光滑的玉背上别说胎记,连痣也没有一颗。
奇怪!
有些人的胎记会跟随一辈子,若是黑漆漆的长在脸上,一辈子抬不起头,而樱桃说她身上的胎记有鸡蛋大小,怎么才十几年就无影无踪了呢?
阿虞虽有疑惑,却也没往更深入的想。
今日折腾整天,早累得不行,洗漱完便早早上床躺下了。
这下摔了腿,没法子出门玩,阿虞只能窝在软榻上做袜子。
袜子是给容舟做的,至于为什么做袜子,还是因为氅衣和明衣做不来。
想绣只荷包吧,她那狗啃的手艺也拿不出手。思来想去,还是做袜子吧,缝缝补补,不需要任何技巧,速度还挺快,半天就做了两双。
等傍晚容舟回来,她已经做了好几双,仔细挑了两双最好看的,给他送去。
容舟回了屋子,才换下官服,就见阿虞一瘸一拐的过来,腋下还夹着什么东西。
阿虞气喘吁吁撑着院子里的树干,等抬头看到廊下站着的人,一时连喘气都忘记了。
容舟一身竹青色锦袍,清冷孤高,贵气天成,腰间玉带够勾勒出颀长的身形,就那么负手站着,便有凛凛磊落的气势。
不过看到她了,他便勾唇笑起来,如画的眉眼当真比春花秋月还要耀眼。
“腿脚不便还到处跑?”
好了,什么贵公子的形象都破灭了!
什么腿脚不便?她又不是走不了路的残废!睡了一晚上起来已经好转许多了!
她气哼哼的单脚站立着:“给你做了袜子,哥哥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嘲笑我?”
容舟大发慈悲伸出手扶着她进了门,看她手里的袜子不禁好奇:“你不是说做氅衣吗?怎么成了袜子?”
阿虞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这不是还没练上手么,我怕哥哥冻着,没袜子穿,特意先做了几双!”
真是难为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了。
阿虞一片心意,容舟还是受用的,虽然这袜子样式怪是怪点,毕竟是她亲手做出来的,怎么也要给个面子。
他顺口夸奖:“挺好的,应当会很暖和。”
阿虞眉梢轻扬,欢欢喜喜的说:“那你明儿就穿上吧,大冬天早起上朝,肯定会很冷!”
妹妹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容舟看她期待的眼神,实在不好拒绝,然后便做了一个令自己后悔不已的决定。
翌日是十日一次的大朝会,容舟进宫时在宫门口遇上昌平侯世子。
杨缙如今在殿前司供职,托了他爹的福,正六品的官服穿在身上,竟也有股风流的意味。
容舟斜睨他一眼,脚步并不停顿。
世子提着袍角追上来,嘴里念念有词:“哎?容大人,怎么走这么急?快等等我!”
“世子有何指教?”容舟打量他一眼,看到那高挺的鼻梁上有条明显的伤痕:“世子打架去了?”
杨缙摸摸鼻尖,一脸的不快:“别提了,晦气!”
真是倒霉到家了,在福满楼遇上公主殿下,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揍,那尖锐的指甲下来,他一张俊脸险些不保。
世子花名在外,容舟哪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也懒得戳穿。
杨缙不死心的跟在他后头,一路往奉天殿去,侍卫林立两侧,浩荡磅礴。
他拉拉容舟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怀瑾兄,上回在万颜坊见的那姑娘,是你妹子?”
容舟脚步一顿,他亦步亦趋差点撞上去,前面的人回了头,眼神冷冰冰的:“怎么?”
世子倒退两步,嗷嗷叫起来:“你可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啊,我就是问问而已,没别的意思!怀瑾兄你紧张什么?”
大理寺卿素来疏离冷淡的,也没见对谁上过心,如今妹妹来了,护犊子护的跟什么似的。
他还没说什么呢,要有什么别的想法,不得被容大人扒了皮?
“我说,你妹妹长得怎么跟你不大像呢?”
世子这人吧,就有一股不怕事的韧劲儿,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旁人若不是看在他爹昌平侯面子上,已经把这不争气的小子打的面目全非了。
谁都知道杨缙这人不靠谱,认识这么多年,容舟已经能够做到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轻飘飘觑他一眼,正想绕过他往前走,忽然又顿住脚步。
杨缙看他停下来,疑惑问:“怎么了,怀瑾兄?”
容舟低头,黑色的皂靴干净整洁,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里头的袜子好像出了点意外,脚趾头有它自己的想法,并不想安稳待在袜子里。
他目光微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散朝后,皇帝说要提审图巴部的细作,容舟来回皇宫和大理寺,一时也顾不得其他。
等忙完已经天黑,皇帝下了恩旨留他在宫里用晚膳,这是莫大的殊荣,一般人都求不来的恩宠,容舟自然不能拒绝。
裕王恰巧也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不知从哪儿摸来一坛酒,看膳食摆上桌,立刻叫人再设席位。
皇帝在上首,看他一点不客气的落了座,不满道:“你拿朕的皇宫当你裕王府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皇兄说哪儿的话,我那小小王府怎么能同皇宫相比,您是不知道,在家里我连酒都不能喝一口,还不如上您这儿来蹭一顿!”他唉声叹气一摊手,话语间道不尽的委屈无奈。
裕王妃手段强硬,是连皇帝都知晓的,他委婉的问:“王妃又想生孩子了?”
裕王方到而立之年,乃先帝第六子,从小受尽宠爱,当年成亲时,也是自己选的王妃,以至于这么多年心生悔意,也无处可宣泄。
事情还得从裕王妃前不久的一个梦说起,他大半夜被薅起来,王妃哭哭啼啼的说做梦梦见去庙里求佛,送子观音把一个女娃放到她怀里。
这不得了,王妃一觉醒来就要想生女儿,他的一应陋习全被她霸道的打破,不仅连酒没得喝,还三天两头缠着他不让出门。
正室强势,成亲十年,他身边硬是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
男女那点事,本来是很快活的,王妃乐意配合,裕王当然高兴,但一想到她是为了生孩子,他就惆怅不已,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
裕王越想越难过,觉得前途一片渺茫:“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应付?”
皇帝思忖了片刻:“那就再个不就好了?”
天可怜见的,他已经三个儿子了,实在不想再生了,万一再来个讨债的,改明儿他就得投湖自尽去!
“我觉着我生不出女儿啊……”裕王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他要有个粉雕玉琢的女儿娇滴滴喊自己爹爹,哪怕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爬□□摘下来。
可惜……
裕王借酒浇愁,总算注意到了容舟,他挑挑眉:“怀瑾,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容舟八风不动,眼也不眨道:“臣还未娶妻,您问错人了。”
裕王怔了下:“我约摸是醉了,问你这个光棍做什么……”
皇帝适时的插了一句嘴:“怀瑾,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裕王如今都三个孩子了,很快就有第四个了,你对自己的人生大事就没想法?不觉得眼热?”
要说没想法也不可能,从前孑然一身惯了,三年五载转瞬便过,独来独往也不必想像裕王这般苦恼。但自从阿虞来了,他的心境莫名就转变了。
有亲人在身边的滋味,是宁静而温暖的,心里多了一个牵挂,遇事也要量力而行。
过去几年,每当闲暇时,除了与同僚间必要的来往应酬,便是一个人在书房坐一天。如今有了阿虞,家里热闹起来,处处能听见她嬉笑吵闹的声音,他一颗冷硬的心就柔软的不得了。
阿虞马上就十六了,明年出了孝期就该到了议亲的时候,他有时候忍不住想,她将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青年才俊。
将来她嫁了人,从单纯娇俏的小丫头成了相夫教子,端庄大方的贤内助,见到他这个哥哥,只会客套问一声好,再不能像以往那般抱着自己的胳膊软软撒娇。
一想到有朝一日会面临这样的场面,容舟心上像是压上了一块石头,沉闷难以抒解。
“怀瑾……想什么呢?”皇帝的声音遥遥传来,容舟陡然醒神,才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飞奔远了。
裕王一杯酒喝出了九天仙露的滋味,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看你这迟疑的模样,是有心上人了?”
然后不出意外的看到容舟摇头,裕王坐不住了,起身坐到他旁边,目光逐渐怪异起来:“你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一边说一边往他腿上瞧。
容舟没好气的扯了扯衣袍:“多谢殿下关心,我好得很!”
男人嘛,最讲究尊严,裕王也不胡说惹他生气了,只笑眯眯说:“知道人生两大乐事是什么吗?”
容舟饮了一口酒,不想回答。
裕王喝得醉醺醺的,自顾自道:“当然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探花郎,你金榜题名了,就不期待洞房花烛夜?”
“老六,你可别添乱了!”皇帝亲自动手把他扒拉回椅子上,对容舟道:“朕瞧着京中世家贵女不少,你没一个看得上眼的?你舅父郝天祥,不是有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儿,何不考虑亲上加亲呢?”
关于郝家表妹这件事,容舟已经说了很多次,不得已再跟皇帝解释:“我只拿她当妹妹,并无男女之情!”
皇帝也不死心,又问:“那你亲妹妹呢?她明年就出孝期了吧,你可开始张罗了?”
皇帝对做媒这件事乐此不疲,大有要帮忙的架势。
离阿虞出孝期还有大半年呢,容舟压根还没想过要替她张罗婚事。
“现在还为时过早吧?”
皇帝道:“公主们大婚至少准备两年时间,就是寻常姑娘,也要一年半载,三书六礼隆重方不叫姑娘被人看轻。”
容舟没经历过这种事,稍有迟疑。
是这样吗?
“你回去同你妹妹好生商量,要有中意的人,朕可以做主下旨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