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夹杂着高声说话,一人在骂:“混账,让师尊知道,看怎么收拾你们!”
“这怎么能怪我呢?”
“不怪你怪谁?!”
楚寒今迈出门,见殿阁外奔跑着一群修士,看佩剑是荣枯道宗门生,步履匆匆,互相指来指去。而方才闯入寝殿的男子经消失不见,只剩一缕极淡的香魂,来无影去无踪,没被任何人注意到。
楚寒今质问修士:“不在夜宴,怎么到这里喧哗?”
那几位才修士注意到是月照君寝殿,互相看了一眼,道:“我们是出来找人的!惊了月照君,万分抱歉!”
楚童嗤笑:“刚走了一个十分抱歉,又来一个万分抱歉。今儿我们月照君门前真热闹。”
“呃,这。”
楚寒今示意门生说下去:“怎么回事,又在找谁,说来。”
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少年修士松了口气:“找我师兄薛无涯。他人不见了!”
“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在楚寒今的逼问下,对方才支支吾吾道:“方才我们在夜宴饮酒,师兄今日围猎拨得头筹,心情好多喝了几杯,喝醉了。不知谁家修士出来嘲讽我家师兄,说他年纪轻轻敢这么张狂,不把六大宗的前辈放在眼里。我师兄不服气,我也忍不住顶撞了几句,激怒对面,动手打了起来。”
他同伴直翻白眼:“所以就是你的错!”
少年修士瘪嘴,惶恐道:“我师兄出手太猛,打伤了对面的修士。但怕事情闹大告诉师尊,我们全都要受罚。那人便说,我师兄要真有本事,就去远山道深渊里的tiān • zàng坑待一晚上,拿回一只尸骸的指骨……我师兄趁着酒劲,同意了……”
听到tiān • zàng坑的名字,楚寒今略一皱眉。
楚寒今的父君,也就是上一任远山君楚狂,当年将道宫从杨柳依依的江南春迁到渊渟岳峙的九江滨,不是没有原因的。tiān • zàng坑曾是上古仙魔大战场,战乱平息之后,tiān • zàng坑怨气极重,终年尸风伴着肉雨,秋坟鬼哭,恨血不凝。怨气导致周围几十里土壤寸草不生,庄稼死绝,半夜厉鬼撕咬人肉,没有一户人烟。
但九江滨又锁扼众多江流,是行者必经之路,当时的远山君楚狂纠结之后,下定决心将道宫迁在tiān • zàng坑。每一根梁柱都用驱鬼镇邪的灵木,糊墙的白泥裹了符纸灰,尤其tiān • zàng坑被一双淬炼数十年的神钉打入,将那群怨鬼的眼睛全部钉瞎,看不见出去的路,这样才太平安宁。
tiān • zàng坑对远山道来说,便是禁止靠近的高危重地,更何况对于外门人士。
楚寒今道:“事情重大,我先去禀告师兄。”
少年修士满脸完蛋:“惨了,让慕宗主知道了,他一定会告诉师尊,我和师兄又要挨骂了!”
果然是少年心性,这时候不想着人命关天,还在担心会不会挨骂。
楚寒今去了夜宴,亭台楼阁中,慕敛春听闻来龙去脉,放下酒杯道:“师弟,劳烦你速速带人去找。倒也不用太担心,tiān • zàng坑周边设有结界,没有令牌进不去。你脚力要是快,说不定能在深渊入口拦住他。”
深渊,便是仙魔大战场的总称。
而死人最多的地方叫tiān • zàng坑。
楚寒今带着少年修士前去,不远处,漆黑山脉遥遥在望,当中一道狰狞大裂谷,乃是被魔君一刀劈断的平地。走近时,连风的流速都加快了,让人隐约有窒息的感觉。空气中飞扬着深红色雪絮,远处红光映天,像血涂满了天际,深夜比白昼都明亮。
“谁?”楚寒今突然出剑。
不远处的斜坡走出道漆黑的身影。
那人背负巨剑,左手持弓,身姿如松,声音像被月朗照:“月照君,又见面了。”
这不是刚才闯入寝殿的男子?
楚寒今还未发问,少年修士先招手:“是你啊越临!你可是千杯不醉,不在夜宴喝酒,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叫越临?”
楚寒今侧头,“你们认识?”
“对,我们在赴远山道春宴的路上认识的,”少年修士说,“别看他是百大家的杂修,颇有能耐——对了,越临兄,你妻子找到了吗?”
妻子?
越临看了看楚寒今,道:“找到了。”
“……”
楚寒今总觉得他这一眼十分失礼,板着脸,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越临丝毫不乱:“方才在下听见薛师兄与其他修士打的赌,觉得太任性冲动,又听过tiān • zàng坑的传闻,感觉十分危险。所以一路跟着薛师兄,想劝他止步,没成想中途走了会儿神,眨眼功夫就把人跟丢了。”
中途走神,恐怕说的是夜闯寝殿的事。
楚寒今本想询问,话卡在喉头。
少年修士热切道:“我和月照君也是来找师兄的!”
越临微笑道:“那就一起吧,多个帮手。”
片刻,少年修士道:“咦,你为什么拨开我,靠月照君这么近?”
越临道:“tiān • zàng坑危险,在下稍微有些害怕。”
少年修士:“……”
你一个人往这边跑时可不是这么想的!
坑底与上界用木梯和锁链相连,楚寒今抬手触摸,运作灵气感知,道:“结界被破坏,人应该已经进去了。”
少年修士名薛晚,被红雾翻涌的尸坑吓得后退,咽口水:“薛师兄,真,真下去了?就打个赌而已,师兄这么认真的吗?”
“这就麻烦了,”楚寒今蹙眉,“你们回去叫人,我先下去找。”
越临道:“在下可以和月照君一起下去。薛晚,你一个人回去报信,害不害怕?”
想到腥风血雨的坑底,薛晚疯狂点头:“不害怕,不害怕。”
他没意见,但似乎某人对这个提议有意见。
楚寒今侧头看向越临,姿态极为清正,唇瓣轻轻抿成一道线。他垂下眼睫,内敛的寒光窄细,似乎有几分不快。
越临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言语真诚:“月照君,听说tiān • zàng坑邪气极盛,在下只想与你搭把手,分忧而已,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在下?”
“……”
如果没有刚才看他沐浴那一幕,是个人都会被感动!
楚寒今眉梢小幅度地动了下,随即一转身,纤长乌发被风吹拂,雪白的身影像鹅毛般干净轻盈,踩着木板往谷底走。
真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可他越是干净……反而,越让人想扒开他那严整白净的袍子。
让他失仪,将他弄脏。
真让人想舔舔他。
越临目光从他背影扫过,跟在身后。
到达谷底楚寒今取出一道符纸,点燃,同时屏去他与越临的生息。
这道符纸材料特殊,需要借助“生灵之气”才能点燃,接着从符纸衰弱和旺盛的气象,来感知生人气息的流动。平时点燃这道符纸跟烧纸无异,但唯独在鬼气聚集、生气断绝的地方,才能显出它的功效。
小火苗微弱地晃了晃,似乎被周围沉沉的鬼气压得摇摇欲坠,但稳定下来,朝着一方探出火舌。
楚寒今道:“右边。”
谷底是战场遗址,地面焦黑,混着血肉般深色的红泥,断剑插在泥土当中,狂风几乎将天空撕裂,到处漂浮着灰尘,乱石,还有破碎风化的衣襟。几块大石头叠成土坡,往前走,出现一个碗装的巨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