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康帝圣寿六十三,完全不像一个老人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仍是鬓发如墨,腰板硬朗,和满发银霜的江皇后看起来就像两辈人一般。
温含章坐在下首,挺着脊背,螓首微垂,面上淡笑,听着他和温贵太妃的亲热寒暄,心中的腻歪不比他少。若是真的真心孝顺贵太妃,何不让她回娘家与亲人共聚天伦。单是一个皇帝六七十岁了还时刻惦记着养母的心思不在自己一人身上与她抢占温贵太妃的宠爱,她就觉得明康帝不配为九五之尊。
温贵太妃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肯定在心里看皇帝的笑话呢。
钟涵便是在此刻到达慈安宫的。
皇宫森严,若不是有太监为他引路,单单路上盘查的禁军侍卫就够他们耽搁许久的了。明康帝近些年来越加怕死,几次三番加重了侍卫巡逻的力度,让负责宫中禁军的侍卫司一直叫苦,能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大多是贵戚子弟,如秦思行一类,大多数在家中娇生惯养,一下子加了如此繁重的工作量,私底下都是怨声载道。
看着红色的宫墙,钟涵嘴角微微翘起,如此谨慎,最终还不是死于亲子之手。
钟贵妃对这个身世坎坷的侄子还是十分心疼的,钟涵行了礼之后便将他唤到身边,连声询问他的近况。钟涵微不可查地看了温含章一眼,眼见她面色自然,无甚不妥后才答了钟贵妃的问题。
温贵太妃笑道:“知道你疼侄子,也先让人有个喘气的空儿!后头还大把时间呢。”
钟贵妃不好意思道:“臣妾就是太心急了,子嘉从小读书就刻苦,臣妾也不好时时打扰他,只能让人经常送些吃食用度,这会儿见到了才安心。”
都是明康帝的祸,他希望他身边的人都能跟他一样,喜他之所喜,厌他之所厌,步调若不一致,他就不愿理你了。钟贵妃在宫中待了二十几年才摸清楚明康帝的脾性,总不能为了一个侄子就把她的努力全都葬送了吧。钟贵妃看着眼前的侄子,到底不舍地叹了声气。
明康帝意味不明笑道:“子嘉现下入朝为官,又已经娶妻,表弟在地下看着也该瞑目了。”钟涵站在温含章上首的位置,与他爹仿若一致的清俊秀逸,不亏是他亲笔所点的探花。当年钟昀最厌恶人家拿他的脸做文章,换到他儿子身上倒是甘之如饴。为了能入一甲之列,就像条狗一样与寒门争锋。
孰不知道,用不用他,不过他一句话的事。
当然,他和贵太妃保证过会对众臣子一视同仁,便不会出尔反尔。
钟涵笑了笑,姿态谦卑,嘴上却道:“臣小时候,臣父便说过他此生三愿,一愿皇上仁德、国泰民安,二愿兄弟和睦、家业安乐,三愿臣快高长大、娶妻生子。这三愿目前为止实现了大半,若什么时候能全都实现,臣父才算是死而无憾。”
这句话,听着像是句好话,可仔细一想,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钟涵的嘴炮技能从来就不比别人弱,他知道明康帝不会对他如何,这位皇帝一直效法先帝,想要有个圣君的名号,这些年来从来就没有人因言获罪。
若是没有那个梦,钟涵还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可惜他知道,就算他如何低声下气,皇帝也不会让他仕途顺畅。既然如此,还不如爽快一点。
皇帝还没来得及发作,温贵太妃便笑道:“你才刚成亲就想着生子,也太早了些。”温贵太妃是知道皇帝为何如此的,她叹了一声,皇帝素来小心眼,且不论那些旧日恩怨,她却是知道皇帝一直对钟涵走文官仕途有些意见的。幸好他还有些分寸,知道不能在朝堂上迁怒子侄。
温贵太妃心中摇头,不得不为两人圆话道:“皇上当年便与你爹要好,看着你如今这般也是十分欣慰,你和含章以后好好的,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便心满意足了。”虽然真相不是如此,但温贵太妃现在也这么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