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原先十个人中只有六人看着卿衡之,一声娘子,六人便成了十人。
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云奚回想白无涯在他面前的姿态,往卿衡之身后娇弱地躲。
卿衡之:“…”
云奚拽他,“娘子,他们都在看我,我好害怕,嘤——”
卿衡之被他嘤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挡了一把,“不怕。”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是云奚今日身上的熏香过浓,暖烘烘的檀木香味,把他脸都暖红了。
云奚则十分骄傲,“丢脸了吧丢脸了吧,瞧那耳朵红的。”
司命:“…”
他仔细端详着水镜的帝君,怎么觉得有些…害羞的意思?
云奚还在感叹,“卿衡之肯定敏感地感受到了众人嘲笑和嫌弃的目光,从而觉得深深的羞辱。”
司命:“帝君羞不羞辱我不知道,但那些凡人看你们,肯定不是嘲笑和嫌弃。”
相反,是惊诧和艳羡。
因云奚那不符于恶名的皮相。
这样的小公子,合该坐在金玉锦绣堆出来的堂间,不沾尘埃,却走到人世间来,拽着卿衡之的袖子,一双不含任何杂质的眼依赖地看着卿衡之,好似全心全眼只他一人。
说话也软软的,是少年人清浅干净的嗓音,撒娇似的。
明明是他唤卿衡之娘子,却把自己唤得更像个小娘子。
那些原先还被韩岁拾掇着想要嘲笑卿衡之的狐朋狗友们,都纷纷忍不住流下羡慕的哈喇子。
韩京原本在与才来的白无涯说话,痴痴望着这边,一时都忘了自己原先在说什么。
他喃喃地道出众人心声,“…这样的小夫君,谁不想拥有?”
白无涯循着他的目光,就瞧见少年人唇红齿白,在灯火阑珊中,如同琉璃般熠熠生辉。
与卿衡之极亲密地站在一处,浑然一对璧人。
韩京又望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无涯,云奚原先也长这样吗?我见他上次似乎不是长这样的,他变了好多啊。”
是长这样的。
白无涯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弯起眼,却不带几分笑意,“但确实变了好多。”
他与云奚相识多年,云奚从来就不是个丑人,但他又坏又蠢,坏得心安理得,蠢得不知遮掩。
一眼看去,只能瞧见那双淬出怨毒和偏激的眸子。
所以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一个人要如何做,变化才能这样大呢?
白无涯隔着筵席看过去,朝卿衡之露出个柔弱内敛的笑。
卿衡之没理他,他从未比此刻,更能感受到被人窥探的不适。
与当初看到白无涯扑进云奚怀里时,异曲同工的不适。
厅堂中有数十人,男人,女人,大人,孩子。
他们都在看云奚。
卿衡之不识风月,不通情愫,所有难以用言语表达的难受,只能用不适一而概之。
而那些复杂而陌生的不适,像潮水般拥堵而来,汇聚成一个想法——想把云奚遮起来。
带回家,把门关紧,放在床上,再用被子遮起来。
卿衡之的眼底晦暗,云奚却犹然不知,还在后面试图推他往空位处走。
走了几步,前边就教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拦路。
这老者年方七十,高冠博带,胡子垂到胸口,打理得十分精细。
云奚乍一眼就瞧见那把雪白长须,有些手痒。
话说月老也生得一把好胡子,摸着十分柔软。
但见着人脸,云奚就手不痒了,甚至还想往后缩。
这老者长得,怎么形容呢,就,一看就是那种一言不合摊着人掌心啪叽啪叽打的古板小老头。
卿衡之对古板小老头端端正正地鞠身行礼,“先生。”
哦,是太傅。
能被卿衡之称为先生的,也只有他这位恩师了。
说来跟云奚也算有过短暂地交集,想当初,这位老太傅还在他家待客厅里呆了几日,每日都要喝近四五十杯茶水。
云奚当时还有点好奇这老人家怎么那么能喝水,如今一见,懂了,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有入才有出吧。
不过须臾间,太傅就忍不住抽泣哽咽,稀里哗啦地出了好一把辛酸老泪。
他一边哭一边扶卿衡之,“衡之,我可怜的衡之啊——”
卿衡之:“…”
云奚:“…”
太傅大放悲声:“是为师对不住你啊——”
他的学生是天底下最有风骨的君子,是甘在寒窑里守望多年,喝白水饱腹充饥,也不愿意向他寻求扶持帮助的好孩子。
可他向他唯一一次求助,他却无能为力。
而当他饮茶过多,不慎腹泻体弱,缠绵病榻,却还是卿衡之一直侍奉在侧。
想到这里,太傅又是泣下数行,悲啼一声,“是为师,为师没能护住你,是为师没能救你,眼睁睁瞧着你坠入火坑——”
他哪里想到,天子脚下,竟当真有人强行纳娶。
卿衡之怔忪一瞬,“先生…”
只来得及唤一声,又被一声高昂的哀鸣打断。
太傅抹掉泪,试图坚强,“衡之,你要坚强,你要努力,须知,归属若何,唯志所谋!举大事者莫不有择与苦痛摧折也!傲立者跳跋淖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