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
只见一个天姿秀出,玉质金相的男子逆光而至,款款而来。
他身披金丝凤纹长袍,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精致的凤簪盘起,眉眼含笑,容止可观。
远远望去,好似一朵清晨新摘的盛世牡丹,近近看来,又好比一株傲然而立的青竹绿松。
惊人之貌,出尘之姿,见者忍不住惊叹,怎一个偏偏儒雅美郎君了得。
…
以上,都是云奚的想象。
在众人眼中,新皇后的凤袍空空荡荡,脖颈处除了红痕就只露出一截白色单衣。
——云奚刚躺床上,就听司命说卿长渊正在遭受社会的毒打,披了外衫抓了把瓜子就来凑热闹,哪里来得及换衣衫。
新皇后行在殿堂之上,腿脚瑟瑟,似乎十分不便。
——谁负重走了一晚上谁腿脚都十分不便,他好歹还抄近路钻了个狗洞呢。
新皇后一张小脸煞白,惶恐不安,额头还沁着些许晶莹的汗珠。
——那是水,是水好伐,来之前还不准人洗把脸咋地,脸白纯属天生皮肤好。
被众人惊异又不忍怜惜的目光盯着,云奚不忘初心,看向离他最近的人,“是这位大人要见本宫吗?”
这人脸色发红,连忙摇头,说,“臣不敢。”
云奚又看向离他第二近的人,“那是这位大人要见本宫吗?”
这人脸色发青,也连忙摇头,说,“臣不敢。”
一排红橙黄绿青蓝紫的脸问过去,最后,云奚看向跪在底下大惊失色的胖老头。
这胖老头一看就是那种面上哥俩好,私底下暗戳戳揭底的坏老头,心肠黑脸也黑,偏偏脸色发白,黑里透白,别说多别致了。
云奚话还没出口,胖坏老头就连忙道:“我、我儿,爹是关心你,是关心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哦,他爹。
云奚撇撇嘴,“关心本宫是否健在?”
他才不要这样的关心呢。
还以为自己是猹,结果好家伙,跳瓜了。
这要是没瞧见他,回去准逢人就说他死了。
确实很想回去逢人就说他死了的白淳闭着嘴,脑门上冷汗都要流成瀑布了。
他所作的一切谋划,都是建立在云奚死掉的基础上。
可如果云奚没死…
这一定都是卿长渊的阴谋!
故意出其不意,将一切安排在新婚次日,不给他多余的时间权衡考虑。
引蛇出洞,逮着他这咬钩的蛇就是一通锤,既瓦解了其他官员对他的信任,也可以将他安插在后宫的暗桩给拔掉。
不,说不定能把其他官员的暗桩以此为缘由,全部拔掉!
竖子竟如此狡诈!
白淳眼里三分怨恨三分懊恼四分痛心疾首,跟个扇形图似的,明明白白地让卿长渊看了个真切。
云奚也看得个真切。
前边忧虑不安,瞧见自己后如释重负又满怀愧疚的。是丞相为首的一伙人。
前边暗自窃喜,瞧见自己后张目结舌又悔不当初的。是白淳,也就是他坏蛋爹为首的一伙人。
前边面无表情,瞧见自己后还是面无表情的…是卿长渊。
他是凑数的吗?
当什么背景板呢?
怎么一点喜庆劲都没有?
来的是我,不满意?不高兴?
不知道高兴还是不高兴地,卿长渊瞥他一眼,望财颤颤巍巍的,好歹是将那声退朝喊出了嗓。
直到跟在卿长渊后边颠颠地回宫,云奚都还有点狐假虎威的雀跃。
在天上时,每次不管是什么宴还是什么会,帝君啊天后之类的大神仙都来得迟迟的。
众仙瞩目,瞧着可拽可厉害。
他可算也感受了一波…哎,也就是那小侍人现在还晕着。
不然就让那侍人在左边吹拉弹唱,在右边往上撒花了。
正想着撒什么色的花好呢,身后门嘭地一声关上。
身前还是那个阴鸷冷淡的少年皇帝,他在不远处的榻上斜斜靠着,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周身气势却是令人不敢直视的凶戾。
云奚敢直视,他看着熟悉的眼鼻口唇,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
卿长渊坐在高处,垂眼睨他,“你没死?”
他确定这人已死了一次了,凉得透透的。
但今日这境况瞧着,还是不要再死一次为好。
云奚凑过去,“陛下可曾听过《牡丹亭》?”
卿长渊:“…没有。”
云奚捧心:“陛下可知里面有句话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也。”
努力不结巴且饱含深情地朗诵出声,卿长渊不为所动:“所以?”
所以云奚说着就是一个泪奔,“陛下!我死了,但我又活了,情深可以叫人活啊,我对陛下真真是情有独钟朝思暮想海枯石烂地久天长…啊!”
这时候就很适合拉近距离,让卿长渊感受他的爱。
说白了,卿长渊的头痛病症,八成也是缺爱缺出来的。
但云奚口水都说干了,卿长渊颓废厌倦要死不活的态度都没半点变化。
…好吧,可能卿长渊更需要的是母爱。
但看着这人一副马上就要抹脖子的自尽样,云奚还是有些忍不住想吓唬他一下,便正色道:“我是妖怪。”
卿长渊冷漠地扯了扯嘴角,“是么。”
凑近,云奚张牙舞爪地吓他,“我吃人的,心肝脾肺肾,都吃。”
卿长渊偏了偏头,“是么。”
这双清澈的眼,确实有些像不谙世事的妖怪。
云奚再接再厉,“专门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皇帝,我现在就要吃你了。”
卿长渊嗤地一声笑了,这妖怪或是灵识有缺,心智不全?
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但既然自己不能杀死他,被杀死也是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