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姜惩选了套纯黑的西装搭配黑衬衫,刮了胡子还抓了把头发,这副斯文败类的德行多少能给他点见人的底气,说起他现在和九年前最大的差别,他觉得一定是从天而降的巨额遗产让他活出个人样了。
今天是他挥别过去的重要日子,各方面都是,他希望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天时,他只有庆幸而非后悔。
他开着那辆连腿都伸不开的奔驰去了公大,轻车熟路地停在了路边的免费车位,这年头念书的学生一个比一个有钱,车房美人样样不缺,找个空位都得绕大半条街。
当姜惩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闻见小店里传来的阵阵香气,他突然走不动了,腿不听使唤地走进了那间只容得下三四张折叠桌的店铺。
想当初他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校门口这家麻辣烫,那时候学区房价比现在离谱,老夫妻只能推着小车做流动摊位,经常被城管追得满街跑,现在却大不一样了,他们盘下了一铺小门面,不像周围的苍蝇馆一样埋头赚钱,食材、台板、碗筷、桌椅全都干干净净,特殊时期每天早晚都要消两次毒,让学生们吃得安心。
看着小店里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大快朵颐的学生们,姜惩忽然觉着自己也回到和他们一样大的时候,手里没多少生活费,一周只能出来开一回小灶,还经常要追着摊主躲避恼羞成怒的城管。
那时候他总会刻意放慢脚步,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耍赖让江倦拉着他满街跑,现在回想起来嘴角还是会不自觉上翘,那永远是他值得珍藏的回忆。
只可惜,昔时情却非彼时人。
“一份麻辣烫不加血,多加豆皮辣子。”
前台点餐的小姑娘给他迎了个大大的笑脸,瞧着这位好看就多瞄了几眼,对上他的目光又有些娇羞,朝后厨重复道:“阿妈,麻辣烫不加血,多点豆皮,多来点辣子噻!”
在后厨忙活着的阿嬷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围裙擦着手走了出来,一看见姜惩,眉眼都笑弯了。
“哎呀,这不是惩哥儿嘛,好多年不见了,人还是那么帅哟,一听说不要血,多加豆皮辣子就知道是你啦。”
老板娘记性好,还记着姜惩,非拉着他聊天:“等下你尝尝咱家的口味变了没,还是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味,这都多少年了呀,得有十年了吧,咱家租了店面,不用再被城管追了,也涨了点价,以前五块钱一份,现在十块钱都追不回本喽。”
姜惩也就笑着跟老太太叙旧,阿嬷记着他以前总跟着一个帅小伙一起来,还关切地问起他们的近况,看着姜惩红了眼圈就慌了:“咋个嘛,是不是那混小子又欺负你了,你们有啥子不愉快就回来吃顿饭,想想以前的日子,啥坎都能迈过去,可别置气呀。”
姜惩咽着泪苦笑道:“阿嬷,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拎着老板递来的袋子,逃也似的出了门,临走之前还听见老板在背后数落:“老婆子,你咋个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嘛,听说以前和他很好的那个小伙子殉职了呀……”
一时间,喧闹的小店忽然静了下来,姜惩觉着十几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刺进了他的后背。
同情,怜悯……这些施舍来的情感,比恨意更伤人。
三月的雁息还是很冷,风一吹,眼泪就干了,他以最慢的脚步回到那熟悉的小区,熟悉的单元,熟悉的门户前,能感受到一门之隔内是一如既往的温馨舒适,可他却没有勇气敲响那门。
他承认他在害怕,他根本不知道怎样面对他……或许并不是害怕什么人,只是不想面对他自己的过去罢了。
人心所思,即是人心所畏。
他到底还是没能敲下,手掌就覆在门板上,感受着冰冷刺骨的寒意从指尖直抵内心。
“懦夫。”他笑道。
“贱货。”他嘲道。
他没有敲门,门却开了。
男人剪了头发,也刮了胡子,看起来年轻了几岁,可如今的老成终归不及当初的少年风华,他的苍老是由内及外,从每一个毛孔发散出的,并非改变皮囊的外貌就能轻易掩盖,和自己恰恰相反。
姜惩的年轻同样由内及外,只是他的心永远停留在了九年前的某一天,久而久之,学会了欺骗自己,使得他看似依旧绝代骄雄,内心却早已垂垂老矣。
一时相顾无言,姜惩只抬手把袋子递了过去,“盛上吧,我饿了。”
他其实一点都不饿,只是希望有什么东西能填补他空虚的身心罢了。
男人点点头,握着他冰凉的手将他拉进门来,他借着低头脱鞋的机会抽了回来,拒绝跟对方有任何接触。
男人也不尴尬,依旧是一脸化不去的笑,“我做了你喜欢的鲜笋汤,以前交通没现在这么发达,一年到头能吃上鲜笋也就那半个多月,还贵的要死,你总是心疼钱,看笋皮剥去一层又一层老说我浪费,可是笋皮老啊,炖汤没味儿,咬也咬不动,你就是找借口说我两句,当时我就觉着,你这暴脾气只有我能受得了,我可不能让你去祸害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