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叶谌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在听到宋玉祗的话时,非但没有歇斯底里的哭闹,反而平静了下来,拉住爱人的手,声音压得很低,似是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他还能陪我多久?”
宋玉祗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叶谌俯下身去,贴着池岚惨白的脸,挂着冷汗的指尖在那人唇上缓缓打着转,嗔道:“你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丢下的,明明说过要陪我,要一直陪我的,你这个骗子。”
池岚依旧昏迷着,他的话自然是听不到的,叶谌明知如此,仍坚持不懈地与他对着话。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吵着什么情啊爱啊的,可把我烦坏了。我当时只觉着你这个纠缠不休的小子实在烦人得很,要是能从我眼前消失就好了,所以我千方百计地躲着你,逃到另一个城市,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被你发现了踪迹,可当我回到雁息时,在没有任何一个人欢迎我回来的情况下,只有你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下拥抱了我,那一瞬间我忽然觉着,被人惦记着的滋味也挺好的。”
叶谌笑得比哭还难看,抱着他的爱人,对他耳语着:“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你的吧……我原本打算把这个秘密保守一辈子的,为什么逼我说出来,小岚,你这么年轻,你怎么敢……怎么敢走在我前面啊?”
姜惩鼻子一酸,好险被这话说出泪来,宋玉祗抬眸与他对视,他却将视线匆匆移开,逃避着他理应面对的现实。
在他的噩梦中,曾无数次出现相同的场景,可他井非作为旁观者,而是主角。
天知道他一次次从梦魇中醒来,看到宋玉祗仍安睡在他身边时是怎样的庆幸命运愿厚待于他。
叶谌说:“小岚遇到我的那年,只有十五岁。”
他这故事,明显是说与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两人听的。
“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年纪,对情啊爱啊充满好奇,在不恰当的时间遇上了我这个不恰当的人,却又没有能力去承担一段真正的感情。但我是个成年人,我很冷静,对自己未来的一切都有很细致的规划,对他的追求视而不见,甚至当成了一种负担,为了躲避他,我孤身一人去到陌生的城市,变成了一无所有,从零开始打拼的可怜人,那时我真的怨恨命运待我不公,让我生在一个薄情的家庭,从小就体会不到亲情,还要用爱情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勾引出我最真实的欲/望。”
叶谌看向姜惩,朝他苦笑道:“我是个私生子,从小没妈,是在别人的白眼和歧视中长大的,做过最脏的活,遭遇过欺凌,活得比狗还不如,连保姆都敢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所以我不理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种一无是处的人。”
“人或许有高低贵贱之分,但爱情是没有的,所有发自内心的感情都是高贵的,值得被正视和尊重。”
“你说得对,但那时的我也很年轻,对人充满警惕,不相信这残酷的世界真存在有白给的感情,所以我这个懦夫逃了。几年之后,父亲去世,我的兄长姐姐担心我会争夺遗产,压根儿就没通知我这件事,是他托人给我传了话,让我见了我爸最后一面,回到家里的时候,我被亲戚们羞辱得抬不起头,连门都进不去,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拥抱了我,拉着我的手走到我爸的床前,告诉我爸,你最疼的儿子回来了……”
叶谌抹掉眼泪,睁大眼看着姜惩和宋玉祗,“就好像做梦一样,但这事确确实实发生在了我身上。”
“他是爱你的。”宋玉祗说道。
“我与他初遇,只是因为我做了他的家庭教师,帮他辅导功课罢了,从来也没妄想过低贱的自己能配得上他,但他却让我的人生走上了自己从来不敢设想的未来,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变质之后,几乎是在当场,就求他成全了我对他的妄想。”
叶谌看着池岚的眼神充满爱意,贴着那人冰凉的额头,不住地亲吻着。
“算算我们在一起,也快十年了,他一直是他,是我心中的少年,而我却已经垂垂老矣。在我心里,那样年轻的他无论如何都会比我活得更长更久,我还自私地想过,我一定会走在他之前,把所有等待的孤苦寂寞都给留给他,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么抛下我,把我所不愿承受的痛苦留给我呢……”
叶谌的哭声饱含着无助,足以让听者落泪,姜惩静静看着这个即将痛失至爱的可怜人,所有安慰的话语都哽在喉中,一句也说不出。
从前的他距离今天的叶谌,只差一步之遥,看着这悲痛欲绝的人,他如何能不去想那个差一点就变成他的自己。
忽然,血泊里奄奄一息的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用今生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来,为爱人拭去眼角的泪水。
“别哭……你一哭,我就心疼,我好不容易才让你学会笑,如果惹哭你的人是我,我会很自责的……”
池岚艰难地转头,对将他从死亡边缘唤回的宋玉祗无声地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