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药来了。”雪雁端了一只小碗进屋,说道:“已经在旁边放了一会儿,这会儿刚刚好能入口,姑娘快些喝了罢。”
这回林言君倒是不曾再故意为难小侄女,任由她自个儿端起碗几口快速吞了下去。
打小还未曾会吃饭就已经抱着药罐子的一个人,这么多年早就已是习惯了苦汤子的味儿,但这却也不妨碍她对这东西的厌憎,说是深恶痛绝都不为过。
一小碗汤药灌下去早已是眉头紧锁美目含泪,可别提多招人心疼了。
林言君从旁边的小碟子里头取了一颗蜜饯塞进她的嘴里,见她一副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已是了然,沉默了一瞬,叹口气问道:“那颗宝贝凤凰蛋如何了?”
“方才听说已经醒过来了。”见自家主子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雪雁这心里头是愈发憋闷不快了,嘟囔道:“到底是家里的宝贝凤凰蛋,任凭亏了谁都不能亏了他的,太医一直在旁守着不说,老太太都快将自个儿的库房给掏空了,什么老参灵芝全都倒腾了出来,他又哪里会有个什么不好呢?”
“倒是姑娘自个儿……一样是病倒卧床,他那边床前满满当当全是人围着,姑娘这边却是冷冷清清的,也不过只有几个姑娘和琏二奶奶亲自来瞧过两回,平日里说是拿姑娘当心肝肉的老太太竟不过只打发丫头跑了一趟,真真是叫人心寒。”
林黛玉就垂下眼皮子沉默了。
老太太倒并非当真不疼她,不过终究还是有个亲疏远近之分罢了。
平日里许是不显,可如今宝玉却因她的缘故生生吐了口血出来……老太太此般做派分明是恼恨上了啊。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林黛玉不由得轻叹一声,顿感疲乏。
倒也并非埋怨老太太什么,终究十指尚有个长短之分,人心有个偏向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只是说一千道一万,这心里头到底不是个滋味儿。
“罢了,如今他卧床养病也好,咱们走也能走得顺当些,省得再等他闹出点什么幺蛾子出来。”
这意思分明是想尽快离开呢。
林言君不曾吭声算是默认了,只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以示支持安慰。
这种复杂的情绪她懂得,一旦牵扯到感情这种东西上便不是独独一句“道理”可以扯明白的,理智或许什么都明白都理解,可情感上却并不一定能够立即坦然接受。
冷不丁浮出水面的“真相”着实足够一个小姑娘烦恼委屈的了。
要说老太太对待这个外孙女绝无丝毫真心真情那也绝不可能,只是终究一个姓贾一个姓林,终究这个孙女前头还多了一个“外”字,这就是差距。
况且贾家这位老太太出身侯府又做了一辈子的国公夫人,可以说从落地那天起全部的人生都在深宅大院里头摸爬滚打,又哪里还能有那么多纯粹的感情呢?
就连贾宝玉,倘若当初他并非衔玉而生仅仅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便是他再如何与老国公模样相似怕也不见得能叫老太太如此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老太太心里头对这个外孙女有感情是一定的,只是她也敢肯定,一旦林黛玉同贾宝玉同贾家的利益发生冲突,那老太太也一定会选择牺牲林黛玉,毫不犹豫。
这丫头打小丧母,算是在老太太的膝下长大的,一腔孺慕之情也都随之转移落在老太太身上了,今日通过这件事能够早点拨开迷雾清醒清醒也好。
整个贾家根本没有一个真正值得留念牵挂的人。
“宫里已经应允叫你随我一道儿去了,给了咱们两天的功夫收拾行李,刚好你也趁这两天再好好卧床养养。”面对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巴掌小脸儿,林言君这心里头是又心疼又无奈,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可别再寻思那些有的没的了,有些人的出现纯粹就是讨债来的,你可清醒些罢。”
可不是讨债来的吗?这几年因着他的缘故都不知流下几缸子泪了。
况且摊上那样一个母亲……倘若他性子强些愿意不顾一切护她,她或许不定也脑子一热飞蛾扑火去了,偏偏他却是个绵软怯懦的性子,真就叫人一丁点儿妄想都不敢有。
也罢,如此也好,倒省了她不必要的痛苦挣扎,如今只需远远离去,静静等待时间冲淡一切。
那头王夫人还尚未好全了,跟着屁股后头这宝贝凤凰蛋又吐血晕厥,一时间整个荣国府可真真是热闹忙碌极了,相距甚远的映月阁就这么被忽视了去,直到两天后宫里派人来接才叫这些大忙人恍然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