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实话,他的确是被震惊到了,这完完全全颠覆了他这十几年的认知。
自古以来,只有那实在穷苦的百姓家才会只娶一个媳妇,但凡手里多点余粮的——哪怕是那乡野村沟儿里的地主老爷还要娶个几房小妾呢。
再往上,富商、当官儿的、权贵直至权倾天下的帝王,谁又不是妻妾成群?
有本事的男人多娶几个女人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甚至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的。
这是自男权社会以来根深蒂固扎在所有人脑海中的思想,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早已默认接受了这个事实。
身为大清朝的皇家阿哥,胤禛自然也不会例外。
先前之所以拒绝皇贵妃安排人伺候的提议,一则不过是觉得德妃突然提出这件事属实令人生疑,二则也是觉得自己年龄还小,全心全意认真学习争取早日进入朝堂办实事才是最重要的,倒不必急着沾染女色。
事实上或许再过两年皇贵妃提出要给他安排人,他恐怕真就毫无负担地接受了。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这件事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再自然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哪怕他心悦林言君,也甚至都不会因此而产生任何的负罪感。
因为他根本就不认为这是所谓的背叛。
所以他很难以理解林言君如此的特立独行。
这几天他思来想去也未能有个结果,他知道她在等他的答复,可他却实在是茫然无措。
对于女色二字他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将来多几个女人少几个女人其实都无所谓罢了,只是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嫡福晋啊。
这不合常理,更不合规矩。
胤禛头痛得很,一时半会儿根本就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小姑娘,迟疑着根本就不敢去见人。
不如再缓缓?等过两日……
然而冷不丁从沉思中一回神,抬头却见“承乾宫”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爷?”苏培盛一脸疑惑不解地看他,似是在催促问他到底要不要进去。
胤禛站在门口一时陷入了挣扎,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一咬牙,“罢了,回……”
“四阿哥?”可巧范嬷嬷在院子里头瞧见了他,忙就迎了上来,笑道:“娘娘正念叨着四阿哥呢,可巧您就来了。”
得,这下想逃也逃不掉了。
无法,胤禛只得硬着头皮随范嬷嬷走了进去。
一张冷冰冰的俊脸惯常板得硬邦邦的,薄唇微微紧抿,嘴角绷成一条刻板严肃的直线,瞧着便觉不好靠近。
虽外表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但却无人知晓他此时内心的慌乱胆怯,恍然间听着那脚步仿佛都略显沉重了几分。
打小便在跟前贴身伺候的苏培盛几乎可以说是对他了解最深的一个人了,旁人看不出的东西,他却隐约察觉出了不同,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那日出宫原本爷是很开心的,后面送林家姑娘回家,临分别前二人单独说了几句话,打那之后他家爷就仿佛是丢了魂儿似的。
不知究竟是被何事所困扰,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中不可自拔,甚至犹如困兽一般,烦躁不安又迷茫无助。
再观今日的种种奇怪行为,果真怕是与林家姑娘脱不开关系的,只不知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是林姑娘残忍地拒绝了他家爷?
猛然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只吓得他狠狠一哆嗦,险些左脚跘右脚当场表演一个平地摔。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你来得倒是赶巧。”皇贵妃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满眼尽是打趣的笑意,“好了快坐下说话罢。”
“四阿哥安。”林言君起身见礼。
“林姑娘不必多礼。”眼神快速瞄了她一眼便又立即挪开看向了皇贵妃。
这与寻常不敢冒犯的意思可有些不同,倒像是在刻意躲避什么似的。
林言君不禁暗自哂笑。
纵然知晓自己不过是异想天开,可心底深处又何尝不曾存了些许妄想?
这几天她面上不显,心里却也是时刻紧绷着、期待着,有如那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般,一时欢喜地幻想以后,一时却又害怕那不想面对的现实,真真是患得患失没个消停。
如今看来,总算是尘埃落定了吧?
也罢,终究是她妄想了。
心口微微一疼,一瞬间险些要委屈地落下泪来。
幸好忍住了。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隔着厚厚的衣物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块玉的存在。
抿了抿唇,对着皇贵妃抱歉道:“娘娘恕罪,这一顿折腾得我疲乏得厉害……”神色恹恹,着实没个什么精神头儿的样子。
皇贵妃不禁懊恼,“都是本宫的不是,净想着许久未见却忽略了你的身子,你快回去歇着罢。”
又对着胤禛微微一屈膝,便扶着丫头的手缓缓离去。
“你们两个可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背影才消失不见皇贵妃便迫不及待地问儿子,皱眉道:“方才还喜笑颜开一切都好好儿的,怎么你一来她就要走了?是不是你招惹囡囡生气了?”
胤禛默默收回不受控制的视线,微垂着头嘴唇紧抿,沉默半晌说道:“的确是有些小矛盾,不过皇额娘不必担心。”
说了等于没说。
瞧他这副模样就知晓甭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来了,皇贵妃索性也不再追问,只是咬着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小子打小脾气就又臭又硬的,对着旁人也就罢了,对着人家小姑娘若还不知收敛些早晚将人吓跑了。”
“这也就是亏得你是皇上的亲儿子,再是不必愁娶不着媳妇儿的,若生在那寻常百姓家,以你这副臭脾气我估摸着你非得孤寡一辈子不可!”
“囡囡这孩子外表看起来弱不禁风似的,实则内里却也是个刚强的性子,你私底下能让着就稍微让着她一些,总归跟她也牵扯不到什么要紧的大事,何必非得较劲争个你高我低的?能不硬碰就别轻易硬碰,你们两个这样的性子都太刚强……过刚易折啊。”
能说出这番话也足以见得皇贵妃是真正拿林言君当作亲闺女似的看待呢,面对两个孩子的矛盾更多也是站在小姑娘的立场上劝。
胤禛倒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只认认真真听着,听到那句内里性子刚强时,眼神不禁微微闪动。
“皇额娘放心,儿臣心里有数。”一句话结束了这个令人烦恼的话题,又问道:“皇阿玛下旨省亲一事……不知佟家准备得如何?可曾有个什么具体章程?”
“昨日你郭罗玛嬷进宫,说是已经找了人在设计图纸,一面正在赶紧采购石材木料等所需之物呢,家里头几房人通通都是忙得热火朝天的,花出去的钱更是如流水一般。”话到最后,皇贵妃的眉头简直都快打结了。
按照额娘口中所说的想法,一个园子建下来估摸着都得百万打底,更何况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嫔妃家中也在同时兴建省亲别院呢。
僧多粥少的,商人少不得就得坐地起价,一时又是哄抢又是互相攀比的,简直都不敢想最终得花费出去多少银子。
而如此兴师动众大把银子烧出来的省亲别院,却也不过是给嫔妃歇脚一用,甚至都不可能在园子里留宿一夜。
“你说你皇阿玛究竟在想什么?他也从来不是如此奢靡铺张之人啊。”皇贵妃满脸不解,凭她绞尽脑汁也不知这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好端端的省的什么亲?大清向来也没这么个先例。”
胤禛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犹豫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些个娘娘家中同时兴建省亲别院所需石材木料等数目都是极其庞大的,京城内如何就能全部供应得上?虽价格提高了不少,可仔细想来又是否当真短了谁家的供应不上?”
这还真不曾听哪个嫔妃抱怨过。
京城是极其繁华不假,可再怎么说那些商人也不可能时时囤着这样一大批东西在手里,正常来说这不得消耗到猴儿年马月去啊?尤其是木料,就不怕时间长了不小心受潮虫蛀砸在手里?
然而事实却是,京城内的存货的的确确就供应上了!
但凡去采买,只要手里捧着银子那就没有买不到的。
这可就怪了,就仿佛有人事先就预料到京城会迎来一场巨大消耗似的。
皇贵妃顿时两眼微微一眯,一个无比荒诞的念头浮现于脑海中。
“长达八年的藩之乱消耗之巨大难以想象,南边的tái • wān要收复,北边的老毛子年年侵犯越界,还有那狼子野心的噶尔丹……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烧钱的事。”偏这钱还不得不烧。
胤禛不禁叹了口气,声音愈发低沉微弱近乎难以听清,“国库……难以支撑几时……”
简而言之,康熙没钱了。
听罢这些,皇贵妃也沉默了。
原先的荒谬也好怒气也罢,此时此刻全都烟消云散了。国库空虚有多危险?养不起兵搞不起武器,别人一旦打了过来要怎么抵抗怎么反击?甚至就连不时有个天灾降临,皇上可能都无法掏出来足够的银钱赈灾。
国家没有钱去赈灾,受灾的百姓便无法快速回归正常生活,那时将会有大批普通百姓变为流民此处游荡惹是生非,亦会有大批良田无人耕种渐渐荒废,从而导致国库税收大幅缩水。
这就是一个要命的恶性循环。
一旦真走到那个地步,大清必然得面临内忧外患两面夹击。
这个国家都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所以康熙得想方设法充盈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