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于这种软趴趴的冷血动物仿佛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似的,冷不丁看到一条蛇在面前吐着信子乱窜,顿时吓疯了一众宫人。
宫女嬷嬷们当即扯着喉咙惊声尖叫,相互抱成一团下意识四处闪躲,小太监们也并未好到哪儿去,亦是本能的恐惧。
还是苏培盛救主心切,看到蛇在自家主子脚后跟着,眼疾手快一把抓了下去。
抓是抓着了,只不过抓的位置不太对,以至于那条蛇受惊之下猛地回头给他手上来了一口。
当时苏培盛的脸都白了。
该不会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吧?
不……不能吧?
抓着蛇的手都在打哆嗦,险些下意识就要将之扔了出去,可到底还是强忍住了恶心惊恐,死死抓着不敢撒手,生怕一不小心松了些叫蛇挣脱了出去在伤到主子。
其他小太监见此情形也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帮忙,有那懂点捕蛇技巧的就一把死死掐住了那条蛇的七寸,不敢擅自处置又怕吓着主子们,便稍稍遮掩了一下站远了些。
“没事吧?”小姑娘单薄的身子正在剧烈颤抖着,小脸儿都吓得煞白煞白,一副惊魂未定的可怜模样委实叫人心疼,胤禛就忙轻轻拍拍她安抚道:“别怕别怕,已经被抓着了。”
林言君狠狠吞了吞口水,那种头皮炸裂浑身发麻的极致惊恐还尚未完全褪去,不过好歹神智已然恢复了清明。
察觉自己正被四爷紧紧搂在怀里,便赶忙退后两步,摇摇头,“我没事,不过是突然间门惊了一下。”
胤禛点点头,目光随即落在了苏培盛的手上,顿时眉头紧锁。
“还好还好,这蛇应是无毒的。”帮着苏培盛做急救措施的小太监松了口气。
等太医匆忙赶来仔细瞧了瞧伤口,又拎着那条蛇研究了半晌后终于是彻底确定了——这就是一条再不普通不过的蛇,除了长得吓人一点儿并无任何毒性,挨上一口也就疼一疼,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培盛当即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爷……奴才的小命儿可是保住了……”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胤禛满脸嫌弃地瞟了眼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心里头却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冷眼扫过太监手里抓着的那玩意儿……被人死死捏着七寸折腾这么半天,这会儿那条蛇已经蔫了吧唧半死不活了,丝毫没有方才那股子昂首挺胸吐信子的神气劲儿。
“拿下去处理了。”
“嗻。”小太监美滋滋地拎着就跑,那嘴里口水都要溢出来了。
这玩意儿虽说长得吓人,不过吃起来那味道实在是美得很,就这么杀了处理掉怪可惜的,这么肥呢,足够添一盘好菜了。
虽说只是虚惊一场,可胤禛还是恼怒极了,一双锐利的丹凤眼狠狠从面前一众宫女太监的身上剐了过去,又见亭子里早已不见了十四和五公主的身影,顿时眼神一闪。
御花园里头草木茂盛,夏天的确容易有这些玩意儿出没,但宫里是个什么地方?遍地都是贵人,这个娘娘那个公主阿哥的,还有天底下最金贵的帝王,任凭哪个都伤不起分毫。
是以宫里到处都有种植一些专门针对这些蛇虫鼠蚁有驱逐效用的东西,每天还会有奴才专门在一些容易隐藏的角角落落撒一些特制的驱逐药粉、拿着工具亲自寻找灭杀……尽一切最大可能避免了这些玩意儿在宫里出没。
事实证明效果是很显而易见的,往年几乎就没怎么亲眼见过什么蛇虫鼠蚁。
更何况这些东西其实本性都是怕人的,素来喜欢躲藏在阴暗角落中,只要人不曾主动去招惹一般也不会主动现身于人前。
当时亭子里外主子奴才一大堆,好端端的蛇怎么会跑到人堆里来找存在感?难道是日头太毒晒傻了不成?
先前只有他们两人时一切还都好好儿的,偏十四和五公主才来没多久就出事了,更偏偏,这一转头人就跑没影了?
五公主他是不知道,但十四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可不会怕这玩意儿,出了事他不上赶着看热闹就很稀奇了,还能被吓跑了?
怎么瞧都透着股心虚的劲儿。
胤禛死死抿着唇,满脸阴沉。
将惊吓过度的林言君送回承乾宫后,胤禛就去往了永和宫。
“给德妃娘娘请安。”
“起罢。”德妃神色淡淡的,言语嘲讽,“寻常也不见四阿哥往永和宫来几回,今儿是刮的什么风竟将四阿哥给刮来了?贵脚踏贱地,有何贵干呢?”
胤禛的黑脸愈发冷了。
五公主和十四两人正在炕上玩着呢,乍一见着这位四哥的黑脸,一时不免都有些闪躲,下意识往德妃身边靠了靠。
这般再明显不过的满脸心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胤禛更是气得不行,狠狠瞪了眼他们两个,强忍着怒气对着德妃说道:“方才在御花园时冷不丁不知从哪儿钻出一条蛇来游到了儿臣脚下……”
德妃不禁皱眉。
倒不是担心什么,纯粹出于对“蛇”的不能厌恶恐惧罢了,哪怕只是听见这个字眼都觉得极其不适。
“可巧却有奴才瞧见,是十四手里放出来的。”
这话自然是瞎编的,故意诈一诈而已。
偏十四年纪小不懂这些套路,听见这话立马就跳脚了,“哪个狗奴才敢出卖小爷?小爷要叫人打他板子!”
“……”这傻儿子。
德妃无奈地瞟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胤禛的瞬间门眼里却又没了温度,仍旧冷冷淡淡的,“十四年纪小贪玩些,不过是跟你闹着玩罢了,你做兄长的又何必跟亲弟弟如此斤斤计较?”
“若是寻常调皮捣蛋也就罢了,可这次放蛇的行为却实在太过恶劣,那玩意儿纵是无毒却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若是碰上了胆小些的非得被吓破了胆不可,这哪里是什么小事?”
这时五公主却在旁插话了。
只见她冷哼一声,不满道:“说来说去四哥也不过是为了那个野丫头来兴师问罪而已,她纵是真吓破了胆又如何?自己胆小如鼠怨得了谁?也犯得着叫四哥巴巴地跑来跟额娘急头白脸的?”
又转头对着德妃嗔道:“额娘快瞧瞧他,那野丫头还没进门呢他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护上了,将来真进门了那还能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吗?但凡那野丫头皱个眉头四哥还不得来对咱们喊打喊杀啊?也不知那野丫头究竟是给四哥灌了什么mí • hún汤,竟是为了她连自个儿的亲娘亲弟妹都不要了呢,别是那吃人的妖精吧。”
这一口一个的野丫头,根本毫无尊重可言,满满都是鄙夷轻蔑,只听得胤禛是火冒三丈。
“五妹妹!”
“干什么?”五公主猛地被吓了一跳,抚着自己怦怦跳的心口忙不迭朝自家额娘的怀里钻,“额娘救我,四哥像是要杀了我的似的。”
德妃紧搂着她安抚,看向胤禛的眼神却冷得要掉渣子似的,“你这是想做什么?急吼吼地跑来永和宫竟是耍威风来了?”
“儿臣不敢。”嘴上如此说着,但胤禛的表情却很固执,语气很是生硬地说道:“儿臣只是觉得十四弟的行为太过恶劣,需得好好教导才是,否则这般无法无天闹腾下去迟早捅出大篓子,于他自身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五妹妹方才一直与十四弟在一起,恐怕也是参与了此事,她比十四弟还要大一些,再过几年都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十四弟或许还不知这种行为的厉害,可五妹妹却难道也不知吗?这就已然不是一句简单的‘年幼无知言行恶劣’能够辩解的了。”
“况且林家姑娘是儿臣未来的福晋,五妹妹提起她来却是一口一个野丫头的叫着,全无丝毫敬意,实在是没个规矩,亦理应好生教导。”
胤禛自认为还算是挺客观严正的评价与建议,但听在德妃的耳朵里却是险些将她气个仰倒。
“胤禛!你过了!九儿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你竟因着这点破事如此小题大做……什么叫‘已然不是一句简单的年幼无知言行恶劣能够辩解的’?你莫不是就想说她生性狠毒?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你弟弟妹妹的好兄长!”
“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巴巴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对着你的弟弟妹妹便是好一顿无端训斥诬蔑,对着你的亲额娘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急头白脸的好一通脾气……本宫倒想问问你,你究竟是想干什么?难不成非得要你的亲额娘带着你的弟弟妹妹去给她跪下磕头赔罪不可?本宫真是上辈子造的孽,竟生下你这样一个不孝的逆子!”
胤禛死死咬着牙,双手握紧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暴露无遗,看起来甚是吓人。
脸色更是难看至极,胸口剧烈的起伏足以说明他此刻内心的强烈波动。
“儿臣不敢,德妃娘娘息怒。”好半晌,才不过从牙缝儿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然而德妃却仍不依不饶,“胤禛,记住你的身份,你虽是在皇贵妃膝下养着,可你终究是从本宫的肚子里出来的,是本宫给了你这条性命!本宫一日是你的额娘你就得给本宫牢记四个字——孝大于天!”指着门口冷酷无情道:“去外头给本宫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一个“孝”字压下来,胤禛也再无他法,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跪在了门口。
五公主顿时解气不已,“还是额娘有法子治他,瞧他对咱们横眉冷眼的那个样子。”
狠狠吓住了那个野丫头,四哥也跟着受了罚,今儿可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好日子。
想着,脸上就露出了畅快的笑意来。
德妃却并未再多说什么,低头训斥,“谁叫你去抓那东西的?有什么事不能吩咐奴才去做非得自己亲自动手?万一被咬上一口怎么办?再若是碰上那剧毒的又该怎么办?你是想要了额娘的命啊!”虽说是在训斥,可那语气与方才可是截然不同。
满满都是心疼后怕,便是训斥也是担忧大过于恼怒,俨然是一个大大的慈母。
胤祯身边的宫人听见这话登时都跪了一地祈求恕罪,可德妃却并不心慈手软,直接命人统统带下去打板子。
仿佛是被吓着了,小霸王心虚地缩了缩脑袋,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姐姐,“是五姐姐叫我帮她报仇的!五姐姐说那个野丫头害她被皇玛嬷讨厌了,还害她被嬷嬷们欺负,所以……所以我就……额娘放心,我特意问过奴才找的没有毒的蛇……”
德妃的眼神便落在了五公主的身上,有些恼怒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儿,“那丫头欺负你你自个儿报复回去就是了,再不济还有额娘在后头顶着,你何苦撺掇着你弟弟做这么危险的事儿?若是再有下一次看额娘怎么收拾你。”
简单教训完两个孩子,德妃便抚着头往炕上一歪,“春兰,本宫被气得胸闷头疼,去找太医来瞧瞧。”
儿子是她的亲儿子不假,可却也是尊贵的皇家阿哥,若没个合适的由头便是亲额娘也不能随意叫阿哥罚跪,她自然不会落人话柄。
德妃只想着将自己完美摘出去不肯沾丝毫污名,却仿佛全然不知这样的言行会给胤禛带来怎样的恶劣影响。
身为人子,却活生生将亲额娘给气病了要叫太医的地步,怎么看都是个大不孝。
或许是压根儿不在意罢,也或许甚至她根本就打着这个主意,具体真实想法除了她自个儿谁又知晓呢?
总之唯一能看出来的也就只有一点罢了——她对胤禛这个儿子可谓毫无母子情分。
另一边的承乾宫里
先前林言君就注意到了胤禛的表情极其不对,离开时一副脚下生风怒冲冲的模样,估摸着怕是有什么状况,故而便特意叫奴才站在门口注意了一下他的去向。
得知他果真是去了永和宫,顿时就担心起来,没过一会儿又见永和宫里头有奴才匆匆忙忙带着太医回来……
灵芝趁乱探头往里头瞧了一眼,却看见胤禛正顶着大太阳跪在院子里头呢,登时就脸色一变,忙不迭往隔壁的承乾宫跑回去。
听罢消息,林言君当时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德妃这个女人摆明是又想作妖了!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四爷跪在外头,里头的德妃却叫了太医,这显然是要坑四爷啊。
该怎么办才能解决这个危机呢?
林言君一时心乱如麻,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拿不定个主意。
这件事纵是找皇贵妃出面恐怕也是不成的了,最重要的不是将四爷从责罚中捞出来,而是要避开眼前那个巨坑。
思来想去,林言君一咬牙,“去备轿辇。”
“姑娘要去哪儿?”灵芝不解。
“找皇上做主去!”
病不病可不是自个儿说了就算的。
德妃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欺负人不就是打量着康熙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没功夫更没有那个精力来关注这点小事吗?大概率也就是她德妃说什么就是什么,等事情传到康熙的耳朵里时早就盖棺定性什么都晚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直接将事情捅到康熙面前去好了。
她就不信康熙还能看不出德妃的这点小把戏!
这个时代讲究个“孝”字,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亲贵胄,当母亲的一旦不顺心不如意了便总少不了今儿头疼明儿胸口疼,以此来拿捏儿子媳妇。
再是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但德妃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拿着四阿哥的名声来瞎祸祸!
好好一个阿哥一旦背上这么个不孝的名声那还能有个什么好?康熙或许可以容忍一些不值一提的小心机小手段,但绝不会允许自己好好的儿子被一个后宫女人泼一身脏水,便是亲生的额娘也不行。
人到了乾清宫门口时,林言君已经整理好思绪组织好了语言。
不出所料,康熙还是挺看重她的,听闻她突然求见便直接叫了进。
一进门,林言君便直接跪了下来,“求皇上做主。”
康熙愣了愣,“发生什么事儿了?”
“皇上容禀……”林言君便长话短说,将先前五公主故意辱她一事和今日御花园事件简单做了叙述,末了又道:“十四阿哥和五公主是做弟弟妹妹的,按理来说咱们本也不该与他们较真儿,只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惊吓……再者蛇这东西太过危险,十四阿哥和五公主不知轻重下回只怕酿成大祸,无论是伤着自个儿还是伤着旁人都是桩祸事。”
“四阿哥也是又恼又忧,便忍不住去找德妃娘娘了……奴婢左等右等不见四阿哥回来,故而便打发丫头去瞧了瞧,谁想正看见四阿哥跪在院子里头一动不动的,屋子里头的德妃娘娘却是叫了太医,奴婢隐约听说什么……气得病了……”
不出所料,正如她猜测的那般,康熙一心扑在朝政上压根儿就没那闲心思多一分出来分给后宫。
后宫里几乎天天都会有些小矛盾是非发生,今儿这个嫔妃那个嫔妃闹起来了,明儿这个闺女那个闺女拌嘴了……数不胜数,哪有空去关注啊,唯一能叫他分出些精力的也就只有儿子们的状况罢了。
那却也不是都事无巨细的,除非真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底下的人才会往上报,否则根本就不敢来烦扰他。
故而乍一听见她的这番话康熙还面露茫然,寻思着怎么好端端的五公主和亲嫂子也闹矛盾了呢。
紧接着再往后面听,他这神色就愈发不对劲了。
五公主才多大?康熙一时有些记不清,不过扒拉着手指头估摸着也不超过十岁。
十四就更小了,今年也才不过四岁的一个小子罢了。
偏就是这样两个孩子,竟敢因一点点小矛盾就放蛇来咬兄嫂?纵是特意寻的无毒的蛇,这种行为也足够恶劣了,更何况谁知是不是凑巧无毒而已?
他倒是不怀疑整件事情的真实性,既然敢告到他面前来,无论是谁便是借几个胆子过去也不敢颠倒是非来告黑状,随意查一查就知晓的事。
康熙的脸色很是凝重,涉及到孩子的教养问题,在他看来就没有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