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的奶嬷嬷,也就是大婚那日夜里给她送膳食的那位张嬷嬷。
自打四爷六岁那年搬到阿哥所生活开始,张嬷嬷便成了这小小一方天地的管事嬷嬷,多年来帮着四爷打理一应生活琐事,就连四爷的个人小私库也捏在她的手里。
纵是四爷逐渐年岁大了,身边却也始终没个伺候的女人,故而便更没有个人跟她争这份权利了,平日里四爷只管学习、上朝办差,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外面,生活上的琐事根本就不会去过问,一向便是由张嬷嬷说了算的。
权利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算小,最重要的是风光啊。
上头没有女主人压着,男主人又不问这些,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地盘几乎就等同于是她的地盘了,其他同样都是做奴才的见着她都得恭恭敬敬地问个好,处处捧着她讨巧卖乖,时不时甚至还要有些实质性的打点……可别提多得意了。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嬷嬷能爬到这个位子上已经算是到头了,其他也根本没有可努力的方向,是以紧抓着这点权利不愿放手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以说,嫡福晋进门最忐忑难安的也就是她这个管事嬷嬷了。
毕竟她是四爷的奶嬷嬷又不是福晋的,四爷信任她是不假,可福晋却有自己的陪嫁嬷嬷,跟她比起来福晋更信得过谁那还用怀疑吗?
新媳妇进门,要想真正在这个家里立足,那权利自然得抓在自己的手里,这是新媳妇的依仗和底气。
而为了自己能更顺利地掌控权利站稳脚跟,首先要打压的就是她这个曾经的管事嬷嬷,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大福晋、太子妃还是前头才进门不久的福晋,都是这么干的。
张嬷嬷怎能不怕呢?
不是她不知天高地厚非得跟福晋掰一掰手腕,而是实在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法子,至少目前来说还没有。
是以福晋不主动开口要,她便佯装糊涂混忘了这茬儿,一面暂且维系着表面和谐,一面绷紧了神经准备随时应对福晋的发难,以求最大可能保住自己的这份体面和权利。
面上不显什么,可那股子心力交瘁的劲儿却实在是难以完美掩饰,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都憔悴多了。
林言君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时间也不禁感到颇为好笑。
她还真没想着怎么发难去争夺这份权利。
一则,能从数名奶嬷嬷中脱颖而出一直留在四爷身边照顾着,那必然是深得皇贵妃娘娘和四爷信任的人,纵然身为嫡福晋她想要将权利从一个奴才的手里拿回来也无可厚非,可吃相却未免显得有些难看,容易落人话柄。
再次,将权利拿回来很容易,但要真想将彻底掌控住却绝非易事。
四爷搬到阿哥所生活已经有足足九年的时间了,这期间一直是张嬷嬷掌管着一切,可以说方方面面都已经被其治理得服服帖帖,她纵是急吼吼地新官上任把火也未必能烧出个什么来,指不定还将自己弄得焦头烂额忙得脚打后脑勺,看看董鄂氏的处境就知晓了。
则,作为新媳妇要拿捏住管家权是因为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在家里立足扎根,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方式却大可不必。
四爷的身边除了她这个嫡福晋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女人,什么得宠的小妾甚至庶出子女通通都没有,她根本不需要跟任何人去争什么,最重要的是……再怎么不愿认同也罢,事实就是如此,在这样一个封建年代里男人的爱和维护就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底气和依仗。
是以她根本就懒得费劲去争抢那点权利,倒不如等将来真正出宫开府了再说也不迟,到时候根本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张嬷嬷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实力就会彻底被打散打垮。
如今人家既是不想放那就拉倒呗,有个对宫里各方面都熟门熟路的管家婆子操劳着、自个儿落个轻松好好调养身子有什么不好呢。
林言君的话说出来并没有那般直白,不过其中隐藏的意思董鄂氏却还是领悟到了。
一时竟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方才轻轻一声叹息,“说到底还是四弟给了你足够的底气……”
新嫁娘哪个又不是十来岁正值风华美好的小姑娘呢?没有几个是天生就钻在“权利”二字中拔不出来的,之所以一进门就要迫不及待争权夺利,也不过是因为自幼的成长环境和接受到的教育所导致罢了。
男人靠不住,只有紧紧抓住权利才是自己和孩子将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林言君的情况却显然跟她们都大不相同。
说不清究竟是羡慕还是感慨,董鄂氏看着她的眼神复杂极了,“倒是我杞人忧天了,你既是心里有数就好。”
顿了顿,仍是劝了两句,“如今新婚期蜜里调油的自是一切都好,不过……你也别怨我说话不中听,这世上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你可别犯糊涂,该是你的有机会就抓紧了别撒手,纵是不为了你自个儿,也算是为将来的儿女留一条后路。”
“远的不说,就说那位佟爷罢,先前为了那个李四儿多闹腾多疯狂啊,恨不得是将人宠到天上去了,不惜为她对抗全世界似的……可瞧瞧如今呢?一个花魁的出现立马就叫他变了心,再过不久恐怕李四儿是谁他都该忘了。”
董鄂氏不禁摇了摇头,说罢又有些懊恼似的笑道:“今儿我的话是有些多了,我就是怕你犯傻……”
“好意歹意我还能分不清吗?”林言君笑盈盈地止住了她的话,并不在意这盆子冷水。
这话的确是不招人喜欢。
一个做嫂子的,好端端的实在不必来讨这个嫌,能这样说反倒恰恰是因为人家真正将她当作了姐妹而非弟媳。
要不是怕她犯蠢吃亏,谁乐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啊,换个心胸狭隘些的没准儿还只当人家是羡慕嫉妒她的好日子来这儿故意挑拨离间呢。
见她果真是领了这份好意的表情,董鄂氏也就放下心来,又随意聊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了。
“我那儿琐事还多得很,奴才、小妾一个比一个能闹腾,一天天折腾得我没个消停的时候……嗐,我这就先回了,改天得空再来找你说说话。”
看着董鄂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姜嬷嬷不禁抿抿唇,轻声说道:“一样的身份,却是大不相同的处境,天长日久下来再豁达的人只怕也要难免心生情绪。”
这是担心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呢?
林言君却只但笑不语。
她的确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这份单纯的情谊日后永远也不会变质,但她却更不愿自个儿先变了质。
设想什么以后那太无聊了,再神的神算子也不可能将一切都算得精准无误,更何况还是人心这样的东西呢?
以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看了眼天色还早,林言君就站起身来,“闲着也没什么事儿干,去承乾宫罢。”
在承乾宫一呆又是一下午,婆媳两个一边做针线一边聊聊天儿,时间打发得倒也还算快,至少怎么也比一个人的时候要好过得多。
深宫之中委实过于寂寞了些。
“好在如今有四福晋天天陪着,奴婢瞧着娘娘脸上的笑容都多多了。”范嬷嬷不禁感慨道。
刚好端茶进屋的云萱却是迟疑道:“按理说新媳妇进门怎么也没有这样清闲的,四福晋却是整天整天都呆在咱们承乾宫打发时间……固然孝顺娘娘是一方面,会不会也是在跟娘娘传达更深层的意思?”
皇贵妃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皱眉看她,“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范嬷嬷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你的意思是管家权?”
“正是。”云萱点点头,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轻声说道:“奴婢也是听说福晋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才突然想起来的……四阿哥那边向来是张嬷嬷在管着,四福晋才刚进门没几天的功夫呢,恐怕就是有心想要做点什么也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奴婢就想着……或许四福晋是以行动在向娘娘……求助?”
虽话到嘴边变成了“求助”,可实际上意思却还是那么个意思,不过是说人拐着弯儿地告状罢了。
这倒也不是没可能。
范嬷嬷也皱起了眉头,“一时之间竟是疏忽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娘娘要不要赶明儿试探试探?”
皇贵妃瞪了她们两个一眼,心中满是无奈。
在宫里呆得久了就是如此,仿佛对人本能的就缺失了几分信任,但凡有点什么都不吝于将人往深了去琢磨。
可是要叫她说呢,纵是真有要求助于她的想法,她觉得那丫头也必定会直截了当跟她说出来,而非如此拐弯抹角的暗示。
先就少了几分真诚,不是那丫头待人处事的性格。
不过说起这茬却还是叫她挂在了心上。
“难不成到现在为止张嬷嬷还在代行职责?”言语之中很是诧异不满。
范嬷嬷和云萱两人面面相觑,迟疑着回道:“以四福晋如此清闲的日子来看,恐怕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