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晏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晏如迎了上去,“我只当你不来了。”
时笙从车上走下来,素净的衣裳,发髻上仅有三两珠花,五官干净,整个人像是从山间走来的神女。晏如上前,伸手扶她,“怎地不理睬我?”
“晏姐姐今日穿得真好看。”时笙随意敷衍了一句,心里实在过于紧张,抓着晏如的手就没有放开,悄悄问她:“晏相可生气?”
“没有,夸我棋艺好罢了。”晏如眼中透着凉薄,握住时笙的手没有再放。
两人拾阶而上,裙摆缠在一起,在暮色下漾过契合的弧度。
跨过门槛的时候,晏相恰好出府,三人恰好碰面,晏相脚步骤然顿住,“阿笙来了。”
晏皋与时玮性子不同,晏皋冷硬,时玮儒雅。时笙朝晏相看了一眼,“叔父安好,不知您去何处?”
“同僚宴请,去玩耍。你鲜少来,小住几日,明日叔父给你办宴。”晏皋笑意温和。
时笙眨了眨眼,晏相对时家不满,今日是吃错药了?
天光黯淡,三人简单说了几句话,晏皋吩咐婢女好生伺候时姑娘,自己匆匆忙忙走了。
时笙顺着他的背影看去,“姐姐,他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威胁?”
晏时两家本是交好,同为一殿朝臣,长辈感情一向也好,可贵妃自从给太子选太子妃后,两府的关系就有些微妙。
晏皋想做外戚,一门心思扑在上面,时家也成了他最大的威胁。
“你的桃花笺虽说被时徊挡了,也让我父亲不安。只当是时相故意使坏。”晏如漫不经心地说着话,面上却无一丝笑意。
时笙悄悄牵着她的手,想起两人是‘最好’的朋友,便又光明正大地握着。晏如低头瞧了一眼时笙搭在她的手腕上的指尖,揶揄道:“指甲变短了。”
她鲜少用这种语气说话,时笙突然觉得自己握着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
晏如绷着脸,五官都凝着一股气质,让人不敢轻易靠近。时笙转头看到她面上的肃然,红唇轻快地扬起,“姐姐,你用最严肃的神情说着最不正经的话,不觉得显得你很闷骚吗?”
闷骚这个词是晏如最先用的。有一回,地方官员给晏皋送了几个扬州瘦马,瘦马精通诗词,擅长媚术,让晏皋几个月都往她们房间跑。半年下来,扬州瘦马的地位在晏府内高了不少,遇见晏如,也没有了起初的尊敬,言辞间带着挑衅,下一刻见到晏皋,又是娇滴滴的女子。
晏如回头与时笙说起的时候,就用了‘闷骚’两字。
晏如抿唇,唇角抿出不悦的弧度,“闷骚两字是贬义词。”
时笙记住了,牵着手,一道回到晏如的庭院。
晏如是嫡长女,又是晏皋想做外戚的棋子,她所用的规制,都是最好的。一入门,就瞧见了秋千。秋千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晏如满腹诗书,平日里只会与书打交道,在时笙的眼里,她就是一个书呆子。
没想到书呆子也会玩秋千。
“进去吧。”晏如轻声说话。
时笙点点头,进入屋内,她瞪大了眼睛,屋内铺着厚实的毯子,温馨中透着女儿家的娇柔。
再看着奢靡的摆设,她好奇,“你爹怎么那么有钱。”
都是丞相,她爹吝啬得世间难有,平日里要些月钱都会被骂。
晏如却道:“丞相有不同的作法,我爹的做法很普通,你爹的做法与众不同。”
时笙抬眸,“你的话很大胆。”
确实,左右两位丞相在朝名声不同,时玮清流,晏皋则恰恰相反,时笙早有耳闻,但外人所言是一回事,从晏如嘴里说出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哥哥常说我离经叛道,如今想来,你比我更加厉害。”
“时笙,在这里,权势象征着一切,时相与我父亲,他们二人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不会因这些小小的贪污而有所不同。”晏如唇角扬起讥讽的笑,让她整个人陷入一团冰水中。
时笙感觉自己太冷了,明明上巳已过,她还是被晏如冻住了。
不同于其他大家闺秀的内敛与羞涩,晏如清冷中透着胆大,她有着一股超出十九岁女子的深沉,身上有着许多人都没有的自信与沉着。
“姐姐,你说的我不想懂。”时笙选择性避过让人不快的话题,脱下鞋子,抬脚踏在地毯上。
比起别院里的地毯,脚下的软了不知多少,她笑了,“姐姐可真会享受。”
晏如跟着她一道进屋,将一众伺候的婢女都留在外间,关上屋门,屋内骤然暖和不少。
时笙挑了一地坐下,晏如递给她一块梨。
时徊花了心思得来的梨,在晏如这里,只需说一声即可。
逼仄的空间里,气氛逐渐沉重。
时笙若无其事般接过梨,轻轻咬了一口,晏如这才坐下,“白日谁将你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