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珍被害之后,冉禁被关在北川医院两年的时间,直到大冉病情再次恶化,她被贺枝接到了冉家,接到了那个大宅子里。
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房子可以这么大,所谓的父母可以这么冰冷。
之后的事迟遇也是知道的,冉禁为了活命,处心积虑,终于从那栋大宅子逃走了。
苏月珍休眠了她手臂里的芯片,但她已经渐渐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这个芯片,就是她和正常人不同的证据。
冉禁不免问自己:就因为它,妈妈才会失踪的吗?
一个雨夜,她捡到了一把刀,用那把刀划开了手臂,想要将手臂里的芯片取出来。
她不怕痛,她只想成为一个普通人。
可惜,那个芯片就像死死镶在她的骨头里,无论她用什么方法,险些弄残了右臂,也没能将芯片和她的胳膊分离。
那个沉睡的芯片就这样一直跟着她,如同她对苏月珍的思念。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脱离了冉家,孤身一人的她没有户口年龄小,又因为不能被发现只能到处躲躲藏藏,打.黑工糊口,不用说上学了。
为了一口吃的,为了能活下去,她什么事都做过。
因为年纪尚小,在复杂而危险的环境里越来越懂得生存之道,有一段时间里她将头发剪短,穿着男装打扮成男孩的模样,将自己的脸抹得脏兮兮,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
倒霉的时候黑工都找不到,最穷的时候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饿得头昏眼花,只能去翻垃圾箱。
她就是一只没有主人的流浪狗。
活着对于她自己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但她还不能死。
她一直在找苏月珍的下落,从来没有断过,用尽了所有的方法。
日复一日,渐渐长大的冉禁查到了一些事,且将往事一一拼贴,她大概猜到了自己究竟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也想到苏月珍或许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偶尔看见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左手牵着妈妈右手牵着爸爸,想要吃什么爸妈就给她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她都会多看两眼,舍不得转看目光。
直到被对方发现,害怕又有点嫌弃的眼神让她明白自己落魄又贪婪的样子让他们不舒服了,她就会快速离开。
她也曾经有个温暖的家,爱她的妈妈,可惜,这让她愿意用命去换的珍贵没有了,突然就全部失去了,突兀得直到她在外面流浪了好几年还没回过神来。
某一个冬夜,生病的她蜷缩在公园深处,病得浑浑噩噩,感觉自己快死了。
如果妈妈不在这个世界了,活下去或者死,有什么区别吗?
她原本也不喜欢这让她痛苦的人世间。
高烧不退的她被寂静的夜晚包裹着,像躺在一口巨大的棺材里。
漫天星斗茫茫宇宙如此辽远而广阔,却没有她的家。
她打开钱包,安静地看着和苏月珍的合影,眼泪划过眼角。
万一妈妈还活着呢?万一呢?
如果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想到苏月珍的笑容,冉禁万分不舍。
将钱包压在胸口,流完了眼泪后,艰难地往医院去。
那场高烧并没有要她的命,反而让她加坚强。
渐渐地,她在恶劣的生存环境里她学会了不少生存技巧。
她和很多与她一样无人在意的孤儿,为了生存,迫不得已赚一些灰色收入,时不时就会被仇家追杀,过得提心吊胆。
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的很多小孩都不知道,在同一个城市里,还有这么一群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的同龄人。
渐渐地,她变得不在意疼痛,有时候疼痛反而让她踏实,让她感受到了“真实”。
她明明会痛会难过,和那些父母疼爱的孩子是一样的。
她也曾得到友情,但很快就消失了。
那些她想要握住的情感和人,并没有因为她的珍视而留在她身边,死了、走了,或者为了一点钱将她出卖了。
冉禁曾经有过一个很珍惜的朋友,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朋友的长相。某年的寒冬腊月她没有地方住,被冻伤了膝盖,这位朋友看她可怜,就将自己的床让了一半给她。
对她好的人,她会永远记在心上。
即便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没超过三个月。
好朋友拎着一罐廉价啤酒,对冉禁感叹:“活着好难啊……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将咱们生下来受罪,生下来也不管,就随便一丢。生,只是短短的十月怀胎,而活,却是漫长看不到头的数十年。”
冉禁听着她的话,有些出神。
“幸好!干完这一票咱们就有钱了!到时候我想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小地方重新来过。我想租一间房子,想上学,想谈恋爱,想有个家。”
听到“家”这个字,冉禁无比向往。
“小淙,你跟我一起走吗?”她问冉禁。
“好啊!”
十七岁的冉禁兴冲冲地答应了,并且开始幻想拿到了钱,坐上绿皮火车,在热闹的火车车厢里和一群陌生人挤在一块儿,谈笑风生。
而她跟着她的好朋友,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遗忘曾经所有的不快乐,每天能吃上热饭,有热水可以洗澡,可以在明亮的教室里看书,睡在温暖的屋子里,继续找妈妈。
大概是因为这个愿望实在太奢侈,所以老天爷并没有让她如愿以偿。
好朋友在三天后帮人催债的时候发生意外死了。
冉禁拽着和她同行的人问,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她在什么地方出的事,怎么可以就这样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对方嫌她烦,跟她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就在那座山上,你沿着北边那条道找找应该能找到。干嘛,我警告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是她自己不小心从皮卡上翻下去的,当时那么多人追在我们后头,停下来我们整车的人都要玩完,谁能顾得上她?”
冉禁死拽着对方的衣领,听他说完这番话,用力一把将他推开。
冉禁就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的人冷笑着说:“都是贱命一条,死在哪里不是死?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你以为你是谁啊?”
不得不承认,那个人说的对。
时隔数年,冉禁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还记得那句充满嘲讽的话。
那一整夜冉禁都在漆黑寒冷的山岭中寻找好友的尸体。
这座山并不大,就在近郊。
她多希望自己找不到,说明好友有可能没有死,有可能自己离开了。
就算这次钱没拿到,只要活着还是有希望的啊,只要活着,她们还有机会再赚钱,去做想做的事,往自己理想的生活奔去。
只要……
冉禁记得那天的日出,是她短短的人生里最寒冷的清晨。
在太阳初升的时候,她找到了好朋友的尸体。
薄薄的一层金光照在好友的脸上,不是沉睡,就是死了。
苍白陌生的死气像一把刀,毫不容情地划开了冉禁的心。
火车、远方,一个家,全都敛进一双不会动的瞳孔里,沉进了死亡的深潭,再也不可能实现。
从那以后,冉禁的心也死了。
妈妈再也见不到了。
她认命。
成为一具行尸走肉的她看过太多人为了活下去,出卖同伴甚至出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