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涓想,他若不去大都,若随阿奕噶留在太原,那宁柏告知他的“故事”里的公子狐狐,在天牢里撑过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公子狐狐后来的故事,他就不得而知了。
无论这是宁柏有意编造出来的故事,还是确实发生过的事,这个“故事”已如一根细小的刺,扎根在了他的心间。
若不去拔除,即便他长大了,也忘不了。
其实想知道狐狐的结局不难,他只要去找人打听一下那个耶律丞相的情况。
过去这么久,他已大致搞清楚了乃马真是乃马真,孛儿只斤是孛儿只斤,而狐狐是窝阔台汗的人,那就和乃马真氏是对立的,因为那个乃马真皇妃要除掉大汗最信任的人。
他如果没有猜错,乃马真是想让她的庶出长子贵由即位。
大半年前狐狐着急东归,一定有狐狐的理由。
狐狐是耶律丞相的衣钵传人。
如果耶律丞相还活着,狐狐也该是活着的。
耶律丞相是狐狐的堂叔,不会放着狐狐不管吧……
*
正如阿奕噶所料想的,宁柏在太原城外只逗留了一日,便启程东归。
而超出所有人预计的是伊文王世子没有选择停留在太原。
即便阿奕噶的叔父已给伊文王世子安排好了住处,甚至和雪别台将军及宁柏都说清楚了,他们找的理由是伊文王世子病重,需要静养否则有性命之危。
可是王世子曰曰仍然选择东归。
为此阿奕噶和曰曰吵了一架,可是阿奕噶最终还是得冷着一张和曰曰跟随雪别台和宁柏的人去大都。
就在阿奕噶成为曰曰的侍卫的那一刻,他们札答阑氏的命运就和伊文王世子绑在一起了。
一荣俱荣。
*
札答阑氏的家主将伊文王世子送出太原三十余里,将其亲信中文武双全的十个勇士指给曰曰随意差遣。阿奕噶的这位叔叔对曰曰是尽了他最大的心思。
即便在临别时也是握住曰曰的手,祝福于他。
大约是在启程东归后的第二天夜里,曰曰和阿奕噶和解。
男孩间的和解不过是一顿酒的事,在篝火旁两个少年交换酒坛一顿痛饮,再如死猪似的躺上一会儿,到醒来就会一笑泯恩仇。
当然遇上曰曰这样的主子,阿奕噶只能自认倒霉,他撑着宿醉之后胀痛的头,大喊:“秦!哥还没喝够!”
秦涓嗤笑:“得了吧!睡了两个时辰没睡够就继续躺着!”
“哈哈哈,不行,哥还没喝够,你去拿酒!”
“早被你们喝光了。”
“我不管,我要喝,你想办法弄。”
“行,我酝酿一会,等来了劲儿给你把酒坛灌满。”秦涓挑挑眉。
“……”
阿奕噶俊脸顿时一黑。
仿佛这一夜之间,似乎是都明白了,这一趟东都之行,他们的命数生死难料。
就连以往云里雾里的秦涓也彻底明白了……
这几年,他无数次与生死劫数擦肩而过,无一例外。
他看了看漆黑的天际,似乎是看淡了,一次又一次,他成了上天没收走的杂草……命如此之贱。
*
从太原至大都,只花了五日。
抵达大都的这一日,大都内外大雪纷飞,已经落雪三四日有余,街面上的积雪被扫至路边,堆的老高。
即便是大雪,城门外被勒令不让进城的人也排得老远,他们或依偎在一起,或站在风雪里……
这样的城外,与大都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都内几乎是少有行人,偶尔会有三两行人或者僧侣匆匆走过。
*
是日,天冷异常,秦涓头戴着曰曰给他的狼头兜帽,颈间系豹纹围巾,怀里坐着同样裹得厚厚的松蛮。
今日恰是腊八,街边有小贩卖着热气腾腾的粥。
秦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这么好闻的粥香了。
“秦涓哥哥,那是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松蛮的胖手圈着秦涓的脖子趴在秦涓肩膀上,小脑袋上系着一个毛茸茸的虎头帽。
“那是腊八粥。”秦涓轻轻浅浅的答道。
“腊八粥。”松蛮不太懂,总之是一种他没吃过的吃的,应该很好吃,闻着好香。
即便他们已远离了那个卖腊八粥的小贩,腊八粥的香味也淡去了,秦涓还是下巴碰了一下松蛮的脑袋,他告知了松蛮关于腊八粥的故事。
“相传一个牧羊女见佛祖饿得形容枯槁,给佛祖一碗羊奶粥,后来佛法传至中原,中原百姓在释迦牟尼成道日做腊八粥来纪念。”秦涓简要的说完这个故事,他的声音很轻,和飞舞的雪花一样的轻。
四岁大的孩子压根听不太懂这些故事,不知佛祖,更不知释迦牟尼,但他喜欢极了秦涓这个时候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如雪花一般轻盈的话语。
松蛮不自觉的把秦涓的脖子抱紧了,他好喜欢秦涓哥哥这样温柔到同他讲故事,哪怕这个故事他并不能懂。
感受到松蛮圈着他的手更紧了,秦涓抿唇一笑,搓热了捏着马缰有些冰冷的手,握住松蛮的小手,低声问道:“冷不冷。”
“狐球儿不冷……”松蛮趴在他的肩膀上渐渐的睡去。
“真是个孩子……”秦涓抿唇笑,这几天的松蛮一路吃了睡睡了吃,到底是比起之前病着的时候养胖了一点。
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病好了以后突然变乖了许多。
“狐球儿好想狐狐阿爹……”松蛮半睡半醒之间喃呢道,他细长的睫毛上沾染了几片晶莹的雪花,轻轻颤颤若飞蛾的翅膀。
秦涓心口一震,握着马缰的手随之一抖。
伯牙兀·狐狐是否还活着,他这一路旁敲侧击的打听,没有打听到丝毫。从有限的消息里只能了解到回到大都的狐狐,曾被关押于天牢,受过刑罚,最后去留无从得知。
甚至从阿奕噶那里秦涓还得知,这半年来曰曰有几封寄来大都的信件只是单纯寻问狐狐的下落的。
伊文王世子曰曰对狐狐一直有着很不一样的态度,不知是崇敬还是其他。
得知连曰曰都在打听狐狐的下落,秦涓对狐狐的生死更加茫然了。
说不上什么伤心和难过,毕竟,只是年少时的惊鸿一瞥,那样的风华绝代还来不及多看一眼,就消失在了撒马尔干的草原上……
他这时在想,也许没有必要再多打听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