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还来不及拥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这日,别馆却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因养伤之故,迟来拜访,还请少主见谅。”
是司青伊夏。此时的他已不见上次被打出内伤的狼狈,头戴靛青色抹额,乌发束于脑后,干净清爽,外套色彩如海霞一般绚烂秀丽的长袍,内里雪白衣衫却有五颜六色的斑点,大大小小斑驳混乱,导致小白不太明白现在流行的趋势。
他特意背着一个深色的大木箱,边角镶有银制花纹,不知装了什么,司青伊夏来得十分意外,小白示意南路相继续练功,问道:“久而不见,不知少馆主伤势如何?那日我下了重手,还没来得及道声歉呢。”
“怎会有道歉之说,少主已然心慈手软,是伊夏功力低微,”他放下木箱,向她行礼,温顺笑道:“少主是不是忘了?先前姐姐说过,会有人上门来替伊曳大人补色,修复这些年的磨损。”
“忘倒是没忘,只不过我没想到上门来补色的人是你。”小白揉了揉后颈,也不含糊,直接通知暗卫把伊曳接过来,方寅就住在这附近,或者说这条街都是商家的地盘,多的是院子给人住,由此到后面大家都搬到附近了。
“毕竟之前负责制作它外皮的主绘师便是我,补色由我来更为妥帖。”
青年微笑,接着不经意打量了一眼院中汗流浃背还在呼哧挥剑的南路相,小白没有替两人介绍的打算,就南路相那张脸的辨识度,司青伊夏要是说自己不认得,谁都不信。待两人坐于室内,此间三面无墙,只有竹帘落下,间或轻薄纱巾飘荡,坐于其中很是清爽,也能在遮掩室内情景的同时单面观察外界景色。
“未曾想到少馆主还有如此技艺,功夫精湛画术高超,当真是青年才俊。”
小白开始与司青伊夏寒暄,上次他胞姐也在,如今孤男寡女,两人也不是很熟悉,多少有几分尴尬。
司青伊夏抿唇笑笑,很是娟秀,自带含蓄之美,他轻声道:“少主有所不知,丹青画术是我家里传下来的立身之本,在珠星道还被过去皇室统治的时候,先辈乃是宫廷画师,常为宫廷皇室作画,渐得圣宠,一直不敢懈怠画技修行。”
小白有了几分兴趣,笑道:“难怪你们桑霞馆的染料闻名于世,对于色彩有着独特的把握。”
青年垂眸道:“虽说能作山水名画,但司青家最擅长的还是美人图,擅长绘制人面人体,由此才能负责伊曳大人的绘制。”
提起美人画,小白想起了贺闲,闲谈间道:“说到美人画,我倒是想起了一位朋友,他最擅长绘制美人,也喜好与美人接近。”
“您说的可是贺闲贺公子?”司青伊夏立刻联想到了本人。
这没什么好隐瞒,小白自然点头,于是便见一直斯文有礼的少馆主眼眸弯弯,欢喜道:“我十分仰慕贺公子,他的美人有骨有魂,灵性十足,一颦一笑皆是动人,是我无法抵达的境界。虽多有临摹,却始终缺少了其中真味,深感遗憾。我一直想与他见面请教,可惜没有机会。”
没想到司青伊夏竟然会崇拜贺闲那个风流浪子,小白颇感微妙,她劝道:“所谓画中真意,不过是多了些阅历,贺闲整日游山玩水,不知与多少美人厮混过,见一面就能透过衣裳把人家的身材把控清楚,是吃了经验的甜头,你多走走看看,又怎会担心及不上他呢?”
实在没有仰慕这种人的必要啊。
她这话其实说的很中肯,司青伊夏家族传承,本人又从小修习画技,观之伊曳面相,少馆主基础极好,如今不过缺了些阅历罢了。
但听她这么说,青年却默然不语,许久才轻声叹气道:“少主说的是,我又何尝不知晓多走走看看才能真正领悟画中真意,但我天生体弱,同时又受身份限制,一直以来都留在家中,所观景致不过周围风光,反倒是连累姐姐一直帮衬我。”
“这次来汴梁,是我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虽然疲累却十分欣喜,只可惜待到归去,应该就要遵从父母之命成亲生子,日后也不能乱跑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有点难过,小白心道哪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顺着他的话说:“你姐姐很厉害,乃是女中豪杰,不输男子,兴许你可以多依靠她。”
司青伊夏苦笑道:“我时常想若是我与姐姐的性别对换一番该有多好,馆主之位向来传男不传女,家族画技也是如此,但无论怎么想姐姐都比我更适合领导桑霞馆,她有勇有谋,性子坚韧,遇到挫折也会奋力走出困境,远比我厉害。”
而且因为馆伊的身份,司青伊雪从小就开始主持大大小小的祭典,时常行走珠星道,见识无数风光,不像他一样只能翻看书本想象其中景观,如此一来虽是画技细腻栩栩如生,但终究匠气过浓,没有灵气,因为他没有机会去感受。
打心底来说,司青伊夏并不愿意年纪轻轻就与不认识的女子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他更希望能像姐姐一样自由行走,因为她是地位尊贵的馆伊大人,所以不会受婚事困扰,大可独身一辈子。
人总是矛盾的,他知道倘若自己不是少馆主,便无法继承家中丹青画术以及独特的染料配方,没办法投身于自己心爱的绘画,但偏偏也正是这个身份束缚了他的自由。
司青伊夏很快抑制了自己的伤感,在人偶过来后投身于补色工作,他褪去了外衫,用束带挽起了袖子,露出了白皙到能窥见青筋脉络的双臂,接着又褪去鞋袜,赤足而行,恭敬为伊曳清洁后才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木箱,一排排大小不一的毛刷画笔和各式各样小白能认出或者认不出的工具,还有色彩繁复如星子、由浅到深一盘一盘的颜料。
甚至还有大大小小的皮膜,太专业了。
而且他补色时的姿态,堪称虔诚。
小白终于知道他雪白内衫上的那些五彩缤纷是怎么出现了,都是绘画后留下的染料,桑霞馆自然不缺给少馆主换衣服的钱,但司青伊夏却很喜欢染上各种色彩的衣裳,穿上这样的衣裳能更快进入状态。
看他替伊曳描眉补色,是一件很赏心悦目的事儿。伊曳很漂亮,美到了极致没有任何瑕疵,而绘制它的司青伊夏,亦是清纯干净格外耐看。
他画得太细了,一点点补色,每一处细节都会利用无数工具做到完美,坐在他身旁看他如此专心的工作,小白莫名觉得心很静,能够耐心看书处理商家的事务。
只是……这一人一偶同框,眉眼之间更加相似,小白实在骗不了自己,无论怎么看伊曳都是由司青伊夏为蓝本制作,作为绘师他不可能不知晓,甚至就是故意而为,她实在想不通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结,但最终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不提此事。
总感觉细究之下,就会接触到不得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