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福建的书商有些烦恼。
皇太孙乘坐的官船抵达泉州港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他们也做了相当多的准备,最近掌柜们露出的笑容是以往人生的几十倍,拿出的耐心比起当年讨老婆时候都不遑多让,脸都要笑僵了,但是就是没有什么动静。
官船上每日人来人往,福建本地官员也屡次登船汇报,出入人数并不少,但是就是没有人看到代表皇太孙身份的舆车出现,也没有任何一个书商被召见。
绝不是他们漏看了,这些书商彼此之间都留了眼线,日夜盯防,就怕有谁抢跑,也正因为他们施展了如此紧迫的盯人之技,他们才能肯定,迄今为止绝对没人被太孙召见,大家还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难道太孙此行前来不是为了探访出版业?
没道理啊,大家得到的消息虽然来源渠道各有不同,有的是幕后东家,有的是忠实读者,还有的是暗暗投稿的朝廷要员,但不可能所有人得到的消息都是错误的吧?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的缘故,他们总觉得最近来书店闲逛的青年男子数量有些多,这些人个个模样不凡,有的清俊秀气,有的威武雄壮,但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只看不买,任掌柜和书童说得天花乱坠,这些人都只笑眯眯地听着,也会跟着介绍翻动书册,但就是不买。
偏偏这些人的年龄和太孙相仿,搞得他们最近看到青年人心情都格外复杂。
虽然在过往也会有这种状况,毕竟做生意哪有次次都能成的,但如今这种频繁程度未免也太高了点吧?既然不是来买书的,就不要和咱开开心心地聊天啊喂!一片真心错付的感觉可真是太糟糕了。
另外,掌柜们总觉得那些人的眼神有些微妙,看得他们内心总有些惴惴。
总感觉自己是一只面前吊着一条鱼的猫。这是自己在高压力之下久等人不来产生的错觉吗?掌柜们深深地怨念了。
而他们怨念的对象此刻正有些乐不思蜀。
在宋元时期,作为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泉州港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大港,因为其水路优势以及当地那些被财帛吸引来的众多蒙古人和色目人所形成的威慑力,因此,在明灭元之后,定都在沿海城市的洪武帝格外重视海防。
泉州港面临着随时有可能被人从海上发动攻击的潜在危险,彼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分身乏术的洪武帝干脆直接下令关闭了港口,而这一关就是近二十年。
这二十年内,由于本身就地处多台风区,又久无人维护,港口一度寥落破败,昔日高耸入云的搬运梯已然损坏,码头的木板也早已被飓风掀翻大半,但瘦死的骆驼到底是比马大,这二十年冷落虽伤了港口的皮毛,但筋骨却还在。
在数年前洪武帝下令试着重开沿海港后,第一批开放的泉州港便以极快的速度复活,当地的商户不等官府号召便自发前来修建码头,甚至连寻常的农夫也不需官方派发徭役自发前来。
不过一月有余,此地便从荒草、破败、爬满藤壶的不毛之地重新变成了大明的海上门户。
虽部分功能性房屋还需要时间搭建,但港口目前已经可以承担装卸船以及简单的补给、修补任务了。泉州港的复活速度让应天府的大明中枢都感到惊讶,就连端坐于庙堂之上,自身创造了无数“不可能”的洪武帝在当时也发了感慨。
而四年后的现在,此处已然成为了大明国际交流的重要窗口。
光官船停靠的这小半个月内,木白就遇到了三艘来自不同方向的商船,还都是大船。
一艘来自琉球,一艘来自日本,这两艘均是来朝贡的,至于为什么明明在北边的国家到大明朝贡却要绕远路跑到福建登陆……懂的都懂。
还有一艘是大型帆船,来自一个叫做威尼斯的地方。当然,这个名字是音译。根据通译的传述,这个国家在大明的西边,来自比之小西洋(印度洋)还要遥远的地方。
这艘货船原本的目的是去寻找被中亚各国商人所封锁的传说中的香料之岛,他们千辛万苦穿越了好望角,刚进入亚洲区域就遭遇了暴风,差点船毁人亡。
在寻到苏门答腊岛停靠之前,这些人已经足足有三个多月没有靠岸了。
等到靠岸后,经过连笔带画的一番交流,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突破了大食商人和波斯商人的封锁,到达了传说中的东方国度。
其后,这些人沿着海岸线一路探寻,又在夜色中被泉州港的灯塔光辉所吸引,这才摸索着抵达了大海的尽头,这个叫做中国的庞大国家。
从出发到抵达,这些人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无数次他们都以为自己会死在这片广袤而无情的大海之上,幸好有上帝保佑,在折损了一半人员后,剩下的人终究成功抵达了这儿。
不过糟糕的是,他们的语言和这个现在叫做大明的国家并不相通,威尼斯和大明也没有建交,尽管这个商人拿出了一本叫做《马可波罗游记》的书表示我们的先人曾经到过这儿也无法证明自己并不是海盗。
最后还是他们无意中打探到的一个小消息帮到了他们。
此前,这些人曾经听闻这个东方的国家对异域的粮食非常感兴趣,虽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过粮食是典型的压仓货,在航行时能帮助维持船只的平衡,因此商人们在航行的时候便在货舱内堆存了足够多的小麦,在经过非洲的时候他们也采购了不少当地的黑麦,这些麦子在迷路的过程中救了他们无数次。
充当食物之余,粮食本身也是硬通货,靠着这些散发着异域风情的小麦,他们才能够一路走到这儿。
……不过沿途的人都嫌弃他们的小麦颗粒太硬、太粗,对他们带来的小麦疯狂压价,这让这些来自威尼斯的商人很是郁闷,纷纷安利自己老家的吃法。
他们家的小麦硬是硬了点,但是如果将小麦粉碾碎后扯成细条,再经过水煮就可以有效化解这种硬度对牙齿的折磨,而且经过这样的处理,麦子的香气还会激增,比起老家邻居们只会烤面包,他们这样的处理已经相当高档了好不好!
这可是他们的老前辈马可波罗从当时的丝绸之国学来的烹饪法!而这种郁闷在他们吃到靠岸时候港口贩卖的本地米粉后立刻化为了乌有,他们就想问问老前辈,您当年吃到的是这种吗?
为什么您学了之后传回本土的完全是另一种东西呢??
就算原材料不同,那饱满的汤汁去哪了?美味的小料又到哪去了?最重要的是,当地人明明使用的是两个小木棍,就是这种叫做“筷子”的东西,可以很方便地从滚烫的汤汁中捞取面条,您怎么不把这个带回去?不带回来也可以写在游记里面啊。
我们在此之前可是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手抓面条啊!也是因为这样的吃相极为狼狈,这种面条才会在餐叉被发明出来之前被称为贱民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