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落下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也曾听过许多前辈在渡劫时丧命,一生努力最终功亏一篑,可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人替她而死,所以这条路,杨羡鱼走得格外平坦。
她在一阵轰隆的雷声中,踏着金光,追上了三人的步伐。
整个阴暗魔界从未有过如此光明的时候,庞大的声势与磅礴的灵力甚至超越魔界,传递到了荆棘丛林之外的地方。
修仙界里的所有人,皆在此刻抬起头,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北方,似有所感。
世人从未想过,自仙魔大战以来,这千百年来第一个成仙之人,竟在魔界渡劫成功。而多年以后,更是有无数人纷纷效仿,跑去魔界渡天劫,扰得整个魔界明明无雨却成天打雷,魔族苦不堪言。
金光大盛中,杨羡鱼缓缓睁开双目。
周身是一片纯粹而干净的白,没有独树一帜的魔族殿阁,更不见狄云丹等人,眼前的天地浑为一体,无垢无暇,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而她像是也与这里融为了一体,心神犹如被清泉涤荡,从未有哪刻像现在这般平静,铅华洗尽,珠玑不御。
杨羡鱼忽然福至心灵,侧首遥望远方,只见视野里一个小黑点慢慢向她走来。
她挑起黛眉,嫌那小黑点走得太慢,于是也向对方走过去,并且越走越快。
心念一动,足下已过百步。
须臾,她终于看清了朝她缓步行来的人。
衣袍松垮,青丝如瀑,负手赤足,不疾不徐,活像春日里河边踏青的闲散公子,边走还要边欣赏脚边野花。
那人脸上神色淡然,一副刚醒来的慵懒模样,明明容貌清俊,眉眼如画,堪比谪仙,却毫无矜贵倨傲气质,反而潇洒闲适极了,比起河边垂钓的老翁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瞧见杨羡鱼,他先是略一撩起眼皮子,随后唇角扬起一个小小幅度,似笑非笑:
“哟,水潭里那尾小鱼儿,今日终于舍得化龙了?真叫人好等。”
他开口,声音空灵濯荡,堪比溪水拍击卵石,叮咚作响,悦耳动听。
杨羡鱼听得他这话中有话,眯起眼睛:“你好像认识我?”
那人悠悠叹了一声:“我等你好久了。”
杨羡鱼仔仔细细将他从头打量了一遍:“为何等我?我并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但我的名讳你定然听说过。”那人笑眯眯道:“不妨提点你一下,我姓水。”
某个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杨羡鱼缓缓睁大眼睛,有些许愕然:“水枫初?”
对方不置可否,但笑不语。
杨羡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还没缓过劲来:“我还以为……”
水枫初一眼便看穿她心中所想,笑意更甚:“还以为我是个鬓髯皆白的老头子?”
杨羡鱼回了神,眉扬得更高,不过倒也不否认:“确实,毕竟前辈你可是传说中的人物,修仙界的祖师爷,当年也是一派掌门,德高望重,桃李满园,而一般来说,这种人大都年过半百,皓首苍颜。”
“有道理,”他若有所思地颔首,继而又笑道:“不过你这小鱼儿恐怕不知,如果成了仙,那么你的容颜就会永远停驻在你成仙的那刻。”
杨羡鱼霎时诧异。就她来看,水枫初的容貌怕是才只有二十bā • jiǔ,这么年轻不但成了仙,而且还是世间第一个悟道成仙之人,这是何种恐怖的天赋与实力。
“不知道前辈找我,是有何事?”
水枫初抬了抬下颌,目光越过她,望向更远的远方,落在那广阔无垠的洁白中:“这里是你的识海,我不过是本体分出的一缕分神,待不了多久,特意来此,是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杨羡鱼以眼神询问。
“你既已成仙,是和我去那九重天上,还是留在这人间。”
杨羡鱼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当然是留在人间。”
水枫初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似乎早有预料:“是为了那个叫'萧清明'的孩子?”
杨羡鱼神色一凛,“前辈知道萧清明?”
水枫初清澈的黑眸直直望进她眼里,给了她最想要的答案:“知道。”
顿了顿,又道:“不仅知道,我们还见过,不仅见过,我们还见过两次。”
杨羡鱼的眼神慢慢变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逐渐凌厉起来。涉及萧清明,纵然眼前之人是水枫初,她也毫无畏惧地亮出自己最锋利的爪牙,声音里裹挟了一丝危险:
“你就是指点了萧清明的人?是你告诉他用死就能换来我成仙?”
水枫初面对着她的施压并不畏惧,仍似笑非笑道:“是我。”
杨羡鱼攥紧右手,忍住一拳捶上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也笑起来,只不过那笑容一看便让人脊背生寒:“前辈这是何意?”
“有些话,待你到了地方,我自会将它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但现在不行。”
水枫初定定瞧着她,笑意突然微敛:“我如今只能告诫你,天命难违,你注定成仙,而一旦成仙,纵然你再怎么放不下那个孩子,可到了时间,你就会来天界,无法继续弥留人界。”
“不行,”杨羡鱼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摇头:“我不能走,我还没有把他救回来。”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水枫初撂下这么一句话,而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玉扳指来,递给她:“此物可以聚魂,但只有半月之功效,若你真想救他的命,还需要去一趟梵若山,此外,这也算是他当初回答出我那三个问题的奖赏吧……”
语毕,化为袅袅青烟,消失在原地。
杨羡鱼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对虚空喊了一声“多谢前辈”。
她紧紧握住那枚扳指,骤然睁开双目。神识紧缩,眼前的一切崩塌,消散,回归现实。
方圆百里,地裂山崩,入目皆是雷劈过的痕迹,好在并没有什么人伤亡。而狄云丹三人就在不远处,一个个被雷击中,浑身焦黑冒烟,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看她的眼神尤其恐惧,似乎压根就没想过她居然能够完好无损地从天雷中活下来。
他们好像在万丈金光里看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看到他们还活着,杨羡鱼略略有些惊讶,看来这三人也不是那么废物。
不过她不知道,眼前三人在天雷劈下来的时候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把毕生的保命灵器都给用上了,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
“你们……”杨羡鱼动了动唇,刚要说话,三人立即拖着残躯起身,急急惶惶,狼狈遁逃,唯恐被她追上。
杨羡鱼见此,顿觉无趣。
这三人眼下伤势极重,若没有个一年半载,想要恢复怕是痴人说梦。
她懒得与三人再纠缠,毕竟时间不等人,再者,魔界的事情,她不好多插手,还是交给萧清明处理吧。
再次看见那个坐落在荒郊野岭,孤零零的茅草屋时,杨羡鱼好似在沙漠里行走了三天三夜的旅人,终于找到一汪清泉可以畅快痛饮。
她将手放在门上,正欲推门,忽然听到屋内传来阵阵细语,细听之下,好似在嚷着什么“不行,若是被杨姑娘知道了,准得杀了我们”。
这是什么意思?这几人难道背着她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眉头陡然一皱,把门“哐”地一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