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巨浪这种大自然的威力,不是人力所能抵抗的。
所以哪怕赫连海龙提早预判到了可能的撞击危险,但仅剩的六条船中,还是有五条直接被拍到了海边的陡峭绝壁上。
等到赫连海龙悠悠转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全身无着寸缕,以一种非常原始的姿态,出现在了这片旷野中。
紧接着,赫连海龙就听到了一声失望的叹息,紧接着好像有个刚才蹲在他身边的人,起身离他而去。
且这声叹息,听起来不像是为他苏醒的惊叹,而是但是一种失望。
好险!赫连海龙忍不住浑身一抖,如果他感觉没错的话,刚才蹲在他身边的一定是赵思绾。
嗯,估计他再晚醒一会,就可以上桌了!
“南无大慈大悲大法王!”嘹亮的佛号响起,身材枯瘦慈贤法师站到了赫连海龙躺着的这块大石头上。
看起来他的信仰已经开始朝着六法宗靠近了,自从在船上第一次唱念了大慈法王悲心咒之后,慈贤法师好似放下了所有,已经可以毫无负担的把佛号中的佛陀换成法王或者无上天了。
“法师,我们找到东胜身洲,找到佛国了吗?”
赫连海龙半躺在石块上用手肘撑着身体,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态看着慈贤法师问道。
“赫连檀越,虽然还没见到无上天所说的四种至宝,但贫僧可以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东胜身洲,佛陀留给中土之人的佛国,就在咱们的脚底下!”
慈贤法师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刚刚叹气走开的赵思绾都走了过来,他瞪着三角眼看着慈贤法师,不阴不阳的问道:
“法师何以确定?我看这地方荒无人烟,哪里是什么佛国,看起来更像是岭南的十万大山。”
慈贤法师也不辩解,他微微一笑,又宣了一声佛号,随后开始扯下包裹在头上的白帛布。
赫连海龙这是才发现,慈贤法师的打扮有些奇奇怪怪。
但突然,赫连海龙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他又惊又喜的指着慈贤法师,激动的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这,这。”饶是赵思绾这样的凶残颠佬,也在此刻浑身一麻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当慈贤法师解下他包裹在头上的白帛布时,出现的不是在船上那种须发虬结的模样,而是一头浅浅的自来卷,如同一个长满了松子的松塔一般。
而这头浅浅的自来卷包包头,正是佛祖最明显的特征之一。
联想到在船上可是很多人亲眼看着慈贤法师从奄奄一息,突然变得生龙活虎的。
这双重冲击,更让人不由得想到神佛身上去,因此显得格外激动与狂热。
但慈贤法师比他们还要狂热,因为这并不是他在装神弄鬼,而是真的在他身上发生了难以言说的诡秘神迹。
“贫僧自幼削发,五十五年来从来改变,但今日,当贫僧踏上这东胜身洲之后,竟然慧发再生,心魔远离。
这一定是佛祖在指示着我,指示弟子找到这恩育了四件佛宝的东胜身洲,为中土的万千百姓,取得不再饥馑的至宝!”
慈贤法师最虔诚的追随者,他的弟子法严和尚双手合十走上前来了。
他虽然衣衫褴褛,但精神异常振奋,看着慈贤法师的松塔头,眼神里露出了羡慕和崇敬的神色。
“师父得佛祖点化,结慧发于顶,若是能寻到无上天所言四件佛宝,当可证罗汉果位了,弟子为尊师贺!”
“弟子等为尊师贺!”听到法严和尚这么说,剩余的百余人立刻都虔诚的恭喜了起来。
能被慈贤法师选中参与寻找东胜身洲的,自然都是虔诚的佛教徒。
当然咯,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也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张鉊的几句预言啊!
他们或是六法宗的虔信徒,誓要找到东胜身洲和四件佛宝,证明六法宗才是真宗,比如刚从憾山都玄罴长刃军中离开,加入远航的赵虎头。
有的则是觉得六法宗是异端,决心要来撕破张圣人无上天假面具的佛门信徒,比如赫连海龙,他安顿好家人后,直接就追随慈贤法师出海了。
当然,也有真正的神经病,赵思绾为了追求终极的力量,干成其他武人都不敢干的伟业,也或许是为了到传说中的东胜身洲找到增强战力的佛宝。
这个真正的神经病、颠佬,放弃了成为燕国大王慕容信长的十六方伯之一,带着上百个跟他一样的疯子手下,嗷嗷叫着也上了到东胜身洲的船。
不过嘛,哪怕就是赵思绾这样的疯子,在经历了海上的重重磨难和现在‘神迹’后,也能称得上是个信徒了。
终于,被大自然的艰险完全击溃的人心,在慈贤法师的狂热言语中得到了收拢和重建,原本差点就此散伙的众人,又恢复了一点心气。
连赵思绾都开始听招呼以后,赫连海龙开始履行他作为这支舰队战棹指挥使的职责。
可是收拢、统计了一小下之后,赫连海龙这样的人,眼泪都快下来了。
实在是太惨了!
出发时十一艘大船,兵将、水手、僧侣、龙韬院和天工院的博士,加起来一共六百四十七人。
到现在为止,还剩基本完好的大船一艘,修修补补还能用的船两艘,人还有一百一十一个。
余者,都已经葬身在无尽大海和前天的狂风中了。
赫连海龙一面安排人将一切还能用的物资都收集起来,一面让剩下的二十来个水手和船工抓紧时间修复船只。
因为现在虽然到了东胜身洲,但他们并不能知晓这东胜身洲上有什么人兽鬼怪,也不知道哪里有补给,必须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
慈贤法师则带着弟子法严和仅剩的几个僧侣,开始在这海边做起了简单的法事,还用小刀在一块大木板上刻录下每个牺牲者的姓名和籍贯。
“法师,咱们该启程了,今天日落之前,必须要找到淡水和吃的,不然就坚持不下去了。”一切安排完毕,赫连海龙找到慈贤法师说道。
前日的狂风将最后六艘战船吹的只剩下了一艘还算勉强完好,上面剩下的那一点烈酒已经在昨天喝今天兑了些臭水饮用完毕,食物更是早就没有。
唯一现在还拥有的,竟然是三十几套布面铁甲,几十把横刀、长枪和二十副密封好的弩。
这些东西若是在中原,随随便便都能换得大量物资,但是在此时,却成了无用之物,甚至是累赘。
慈贤法师淡淡思考了一下,随后咬了咬牙说道:
“破损的战船不管了,只维修这艘还算好的,只等帆补好,咱们立刻沿着海边往下走,一定能找到河口。”
其实慈贤法师和赫连海龙不知道的是,他们应该感谢昨天的那阵狂风。
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后世阿妹你看的旧金山附近,赫连海龙看见的不远处海湾在几百年以后,会有一座地标性建筑-金门大桥。
而跟着日本暖流能干到旧金山这边,就说明他们早就错过最佳的上岸地点,已经在随着北太平洋暖流往下航行了。
若不是这场狂风把他们往东边吹的话,极大可能他们会继续随着暖流往下,然后进入北赤道暖流被带回日本附近。
当然,一般来说以他们现在的船只状况是回不去了,就算是能回去也只有船没有人。
“牛!好多牛啊!有牛肉吃了!”
远处传来了法严和尚的狂吼,他一个笃信苦行,讲究过午不食的和尚,此刻竟然嘴角大量分泌出了口水。
众人随着法严和尚的狂吼看去,远处最多两百来步的地方,一支规模庞大,起码有上百头大小犍牛的牛群正在往前迁徙。
看见了这些衣衫褴褛的人,犍牛们毫不在意,懒洋洋的回了几声哞哞,随后悠闲地继续往前。
“牛肉啊!某家好久没吃过牛肉了。”赵思绾低吼了一声,让人怀疑他现在就要冲过去抱着一头犍牛狂啃。
但现在没人笑话,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一样,已经吃生鱼肉吃到快要疯癫了,加上这片大陆上也不缺柴火,有牛就能大吃一顿,能不激动嘛!
“头大,嘴短,颈部短肥,前身大后身小,看上去不太匀称,肩部高高隆起看起来似驼峰,黑毛与巴塘高原牦牛类似,这是圣人口中的东洲野牛啊!
如今冷风吹拂,看来此地也快到冬季了,它们应该是在迁徙,先别杀,跟着他们,这些畜生肯定知道哪里有水源。”
赫连海龙的横刀都已经抽出来了,但听到赵虎头这么说,立刻就点头表示同意。
而哪怕是赵思绾这样的颠佬,看了赵虎头的眼神后,也选择了退让。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这支船队中,赵虎头就是朝廷放在船队中的代表,这个从憾山都内厢都玄罴长刃军中退下的年轻军汉,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锦衣卫。
其实,这些人还是小看赵虎头了,他可不是曾经的憾山都队正,现在的锦衣亲卫百夫长这么简单。
十年前,张圣人进洛阳时,全城缺粮,九岁的赵虎头快要饿死了。
是张鉊号召全城的勋贵大臣家中ru娘匀出多的ru汁,张鉊省了自己的早饭买来黄豆熬豆浆、做豆渣饭活了上千孩童。
赵虎头就是其中之一,他一直坚信自己是喝了皇后的ru汁才得以活命的,因此不但是坚定的六法宗信徒,还是张鉊绝对可以信赖的忠臣。
所以临行时,张鉊让他熟背了亲自编写的东胜身洲草木人物志,把他作为远航船队中最值得信任的人。
果然,众人跟着这群野牛,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