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书院位于扬州城外,马车出了尤府,一路辚辚在大道上行驶。此时天色尚早,出城的人却格外多,远远就能瞧见城门口排起长队等待巡查。
三月倒春寒气焰虽盛,但确实是赏景的好时节。江南烟雨轻如薄雾,万物浅浅瑟瑟刚抽出芽儿,恰如宣纸上不浓不淡的笔墨,没有比这更精致的景了。扬州城里的公子贵女好高雅,一到这个时节便不约而同往城外赶。
尤府马车来到迟,只能排在队伍末干巴巴等着。此番出门虽已做了完全的准备,但楚橙还是感到了不适,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头也犯晕。她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药丸就水吞下,这才缓解些许。
尤莹秋掀开车帘探出半个头张望,嘴里碎碎念:“今儿莫不是城外有神仙下凡,不然怎么都挤在这时候。”
她正怨着,就见那上前打听的小厮已经回来了。尤莹秋连忙问:“如何,城门口士兵到底怎么办事的,这巡查速度也太慢了。”
小厮禀报说:“大姑娘,守城兵说今儿快不了。扬州城来了贵人,出城入城巡查都比往常更仔细,估计还有的等呢。”
“什么贵人?”
小厮:“是银台下来巡视的官员,还有不少汴京世家子弟也在其中,据说就连长公主之子也来了。”
尤莹秋眉心一跳,“那位陆小侯爷?”
“正是正是,不过说是这么说,人在扬州何处就不知了。”
看来今日有的等了,尤莹秋回到马车坐好,反正等着无聊,便挑了些话题说与表妹听。“橙橙可知道那位陆小侯爷,据说是如星一般明亮的男子呢,严承信里与我提过他。”
严承与尤莹秋青梅竹马,二人已定亲。严承前几年入京求学,就等今年秋闱后回来与尤莹秋成亲。少女都有崇拜的心思,尤莹秋说起这位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更是没完没了。
据说这位陆小侯爷,在汴京无人不知。他是元嘉长公主的儿子,天资聪颖,读书耳闻则诵过目不忘,十五岁同时考中文武状元,骑马游街时引的女子争相投掷红绡,有“绯衣怀书陆三郎,应许人间第一流”的美名。更遑论年纪轻轻得圣上赏识,官至正二品五军都督佥事,执掌京阙防卫,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
自然,陆小侯爷名声再怎么响亮,于她们而言也是陌生的,毕竟没见过。这厢尤莹秋说个不停,楚橙却渐渐走神了。她不动声色的掀开一角车帘,只见旁边停着一辆华贵马车,那马车线条精致,朱红顶蓬碧檐鸣玉,窗牖被橙色的绉纱所挡,无法窥探里面贵人的容貌。
也就是她偷看的功夫,对方似有感应,一只手也挑开帘子,只露出半截玉颈,对身旁骑马的下属道:“临阳,给恩师的拜帖可送至百川书院了?”
“昨儿就送去了。”
马车里的男子低声咳了咳,白皙手指放下车帘,那抹惊艳之色消失不见。楚橙一转头在,正对上临阳探究的目光。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匆匆放下帘子不敢再看。
“橙橙,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尤莹秋终于察觉她的走神,不高兴了。
楚橙好脾气地笑了笑,“听着呢。”
尤莹秋又道:“说起来那位陆小侯爷与你也是同病相怜,汴京人人都说他三年前身染恶疾日日咳血,恐怕时日不多了,听闻也要冲喜呢,可惜呀……”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这才记起表妹不喜姓陆的男子一事,顿了顿,赔着笑:“瞧我,都忘记你被陆小将军骗钱的事了,别介意别介意,橙橙的冲喜夫郎肯定比他俊一百倍。”
楚橙漫不经心附和了声,话虽如此,但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像陆玠那样令人惊艳的男子,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
他曾在她心底留下一抹亮色,楚橙又将之一点点擦掉。
尤莹秋不会安慰人,拍拍她的削肩:“其实被陆小将军骗也不是丢人的事,毕竟他……长成那样,跟个狐狸精似的。当年扬州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他,不过有贼心没贼胆罢了,你不过做了她们不敢做的事……”
被这么一打趣,楚橙真急了。她本就面皮薄不经逗,这会薄红漫上脸颊,就连耳尖也映上淡淡的粉。“表姐,你莫再拿我寻开心。再说我就……就和外祖母说,早点把你嫁到严家,来年生个小娃娃给我逗着玩儿。”
小姑娘娇嗔,当场就把自家表姐闹了个脸红,尤莹秋气急败坏来挠楚橙痒痒肉:“你这丫头——”
*
车行半日,终于来到百川书院。百川书院是扬州最有名的书院,这里出过十一位进士,是无数学子的求学圣地。数年前,翰林院大学士徐敬乞身来到书院授课,从那以后书院更是名声大噪。
陆长舟由人引着入了书院,刚绕过壁照,就见一位老者疾步行来。对方银发鹤颜,身板笔直,一袭白衣更是出尘世外,“长舟——”
学生千里来拜访,看得出徐敬心情很是不错,他拍拍旧人肩膀:“扬州路远,怎么想起来看望我这个苍颜老人了?”
陆长舟躬身一拜,“奉祖母之命南下接姨祖母去往汴京,顺道来看望恩师。”
“好,好。”徐敬引他来到阅廉堂,二人坐下谈话。
这些年徐敬虽远离汴京,无官场之扰但最牵挂的就是这位得意门生的身体了。他知陆长舟三年前北上瓜州抗击狄人意外遭袭重伤,从那以后这个少年就如明珠蒙尘,光亮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宫里御医,江湖术士反反复复瞧了也不见好,如今瞧他时不时以锦帕捂嘴咳血,想必肯定病更重了。
徐敬蹙眉:“身子还是不见好?这几年陆老夫人可有寻到能治你病的大夫。”
“大夫一直在寻,不过暂时没能用的。”陆长舟声音清越,看上去漫不经心的样子,还有心情煮茶。
徐敬知道陆长舟不喜与人谈论自己的病情,自己不懂医术,谈论他的病也没甚用处,便转移话题道:“听闻太子前些时候又惹陛下动怒,还扬言要废了他,这回是因为何事?”
当今太子周承安素有贤名,但为人软弱,面对朝臣各方诤言态度模糊,常采以回避的态度。皇帝不满他被朝臣牵着鼻子走,已经动怒好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