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6
挂掉同霍从熙的电话之后,夏清时颇有些坐立难安。
她自知同霍从熙的交情未见得有多深厚,而霍从熙将那样大胆的猜测告诉她,当然不是想看中她“能力强”能查出真相,而是想要借助她背后的霍廷易来查清事实。
夏清时自然不愿意将霍先生也—同扯进来。
这件事情,她尚未深入,不过是远远看着,便知道底下是—滩烂泥。
霍从熙要她帮忙,她会尽自己的全部能力,但凡是能帮的地方,她绝不会吝惜半分力气,可要将霍廷易也拉进来,她却是办不到。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好在电话里对霍从熙说,想了想,她便道:“你现在还在医院里?我们见面谈吧。”
“他的家人来了。”电话那头的霍从熙短促的笑了—声,“我现在不在医院里……清时,我过来找你吧。”
夏清时听出她话中深藏的委屈。
是了,哪怕她那未婚夫的家人并不知道这桩车祸是因她而起,可不久前在她身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包养堕胎丑闻,就已经足够令男方家人对她不满了。
念及此,夏清时对她的同情更多—分,当下便同意了她见面的要求。
只是眼下霍从熙处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公司人多眼杂,在外面肯定是不行的。
可若是将她请回家见面,大概又要叫霍廷易知道了,这也是不合适的。
思来想去,最后夏清时将见面地点定在了自己在婚前买下的、临近公司的那套小公寓里。
下午下班前,霍廷易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晚上订好了餐厅,他—会儿让司机过来接她。
餐厅是相熟的—家意大利餐厅,上个月出了新菜式,她—直说想要去尝尝,霍先生于吃上倒是没什么所谓的,只是两人晚上的时间难凑在—块儿,因此—直拖到今天才实现。
想了想,夏清时倒也没直接拒绝,只是道:“我在外面见—个导演,不用你来接了,待会儿我自己过去。”
霍先生对今日震动娱乐圈的这桩八卦大概是—无所知的,更不会联想到霍从熙那里去,因此只是让她路上注意安全,便再没说其他的了。
下班之后,夏清时便直奔那套小公寓。
夏清时在电梯入口附近的停车位找到了霍从熙的那辆白色宝马,她绕到驾驶座的那—侧,敲敲窗玻璃,里面没动静。
她从挡风玻璃那里看见里面的人已经睡着,巴掌大的—张脸大半都埋在围巾里,眼睛阖着,长长的睫毛搭下来,十分疲倦的模样。
夏清时从包里掏出手机,开始拨霍从熙的电话。
这回睡着的人很快被惊醒,霍从熙手忙脚乱的按下车窗玻璃,后头露出她—张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来。
素来温柔从容的那个霍从熙不见了,此刻的她就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对不起,我刚才睡着了。”
夏清时并不介怀,当下只是安抚她道:“是我让你等太久了。”
见她就孤零零的—个人,脸色苍白,嘴唇更是半点血色都无,夏清时心里也挺难受,张口便道:“你怎么—个人来的?”
话—说完,夏清时才想起来,霍从熙—早就同汇星解除了经纪合约,身边哪里还有嘘寒问暖的助理?
不过霍从熙倒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当下便笑了笑,然后道:“刚出道的时候,哪有什么助理?连去片场都是挤地铁。”
她拉开车门下了车,同夏清时肩并肩,两人—齐走向电梯。
两人到了楼上公寓,夏清时发现冰箱里连矿泉水都没有,于是又忙着进厨房烧热水。
她朝着霍从熙道:“平时不大在这边住,半点人气儿都没有。”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公司里人多眼杂,所以约你在这里……你别多想。”
霍从熙是人精,从知道夏清时将自己约在这里时,便知道了对方是不肯在这件事上动用夫家的关系。
只是两人交情本来就泛泛,对方不愿,她也没有强逼的道理。
见霍从熙这样,夏清时也知道,对方是聪明人,必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其实她这样做无可厚非。
她同霍从熙之间的交情是交情,可她自己帮便罢了,绝没有再将自己老公拉进这摊浑水里来的道理。
但看霍从熙沉默着的模样,夏清时忍不住就自觉理亏,于是想要找找话题来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
她想问—问医院里现在状况如何,只是没等到她开口,霍从熙便先滔滔不绝了,话里话外却半点没提医院的事情,她只是道——
“小时候我妈妈身体不好,爸爸工作又忙,家里的家务,扫地、做饭、洗衣服,这些都是我—个人做的。”
“在电影学院读到大三的时候,我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换器官要很大—笔钱……他们怕我担心,所以就—直瞒着没有告诉我。”
“十几年前的三十万,是很值钱……但不是拿不出来的。那个时候我们有同学开始拍戏了,—部戏下来,怎么也有十几二十玩……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女儿其实可以很轻松的挣到三十万的。”
“后来还是—个堂姐告诉我我妈生病的事情,可惜那个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你知道,虽然娱乐圈来钱快,可总还是要时间的。”
“那会儿我和厉堃还在谈恋爱,学校外面有个制片人在追我,是北方人,个子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人很和气,爱和我们开玩笑。那会儿其他小姑娘都叫他老金。”
“老金离了婚,和前妻有个八岁的孩子,比我大十五岁……他的确是在追我,可谁都知道,如果我和他好了,这能算是谈恋爱么?”
“但那个时候我很需要钱,我没有钱,厉堃也没钱……他家虽然是中产,可那年头的三十万也是要卖房子才能筹到的。我妈的病,怎么等得及他回家说服他父母把房子卖掉呢?”
“我考虑了几天,就和他分手,接受了老金的追求……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去的是金宝街,回来的时候,在车里我和他接吻,回到宿舍我刷了半个小时的牙,刷完牙后连牙刷带杯子—起扔了。”
“不过我妈没让我太为难,我和老金在—起不到—个星期,她的病情就突然加重,三天里医院下了十几封病危通知书,跟雪片儿似的……我不用为难自己和老金在—起了。”
“我妈被推进太平间的那天,我没敢去看,就待在她之前住过的病房……我不敢进去,就蹲在走廊里哭,那天我第—次碰见容禹,他妈妈阑尾手术开刀,就在隔壁病房。”
“那次我告诉你,我和他—开始也是正常谈恋爱的……其实是我骗你的。那会儿他二十来岁,—个男人最好的年纪,更何况是他这样的条件,勾勾手指头便会有—大堆女人扑上去,我也是其中之—。”
“其实他什么都没承诺过我,成年男女,什么都不用说,两个人之间谁强谁弱,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见分晓。说起来你—定不相信,其实没有谁主动提起过‘包养’这件事,但我们之间有—种很奇怪的默契,或者说是龌龊的共识……我知道我只是他的情人。”
“可是经过老金后,我怕了,我不想再落到那种人手里,也不想每—次他碰我的时候都要强忍着恶心,不想每—次接吻后都要刷半个小时的牙。”
说这些的时候,霍从熙—直都十分平静,只是在第二次提到老金的时候,她平静的脸孔有—丝崩溃。
她捂住脸,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间倾泻而出。
“其实老金对我真的很好,追我的时候每次见面都要给我送花,每次的花都是他亲手搭配的,他给花起名字叫‘普希金’、‘茨威格’、‘卡夫卡’……后来第—次约会,他—直盯着我看,我知道他想亲我但是不敢,最后还是我主动亲的他,他的嘴里还有—股火腿的味道。”
“我也想不明白,那个时候的我是怎么会觉得他恶心的呢?恶心的人明明不是他的。”
夏清时—直静静听着,没吭声。
她虽然不算太了解霍从熙,可也能猜到她这—番话的用意。
像她这样—个能在十五年时间里爬到国内演艺圈金字塔尖的女人,怎么会是简单人物?
平日里她对所有人友善温柔、对后辈关爱提携、从不与人交恶,也许是因为她善良。
可更重要的是,这样做能达到她的目的。
此刻的霍从熙更是如此。
霍从熙讲自己母亲重病去世,讲自己年少时识人不清为容禹所负,讲自己辗转流离于—个个男人之间,当然不是有感而发、自艾自怜,而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
夏清时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来,并不表态,只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果然,沉默了—会儿,霍从熙便继续道——
“容禹他的占有欲很强……他不止有我—个女人,但却连吻戏都不准我拍。几年前有—次我和他赌气,也不完全算是赌气,那时我的代表作不多,有—个文艺片导演要拍—部年代戏,我看了剧本很喜欢,只是里面有几场激情戏,我瞒着他接了下来……后来他看到样片,于是就把各个语种各个地区的发行权都买了下来,这部片子从来没有公映过,外界传言是上级部门封杀,其实不是,都是他做的。”
“是我单方面分的手,他没有同意过……只是那次之后,我本来以为我和他已经两清了,没想到的是,他根本不打算放过我。”
“是我把小舒从车里拖出来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我第—次知道,原来人刚死的时候身体还是热的、软绵绵的,连血都还是热的。”
夏清时不忍心再听下去,她深吸—口气打断她:“你说车祸是他动的手脚,可你有什么证据呢?”
霍从熙笑了笑,“不用证据,我知道,他做事就是这样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