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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逆世成局(番外)(1 / 2)

记忆是一条通往生命尽头的街道。那些你以为自己忘记了的人,就住在这条马路两边,满是灰尘的门后。只要轻轻一叩,门后的人就会“咕咚咕咚”的跑下楼来,欢天喜地的打开生锈的锁,带着熟悉的热切扑进你怀里,全不管你是否准备拥抱。

所以杨戬从不敲门。

他只是默默的走在街上,偶尔抬头看看街边楼上斑驳陈旧的雕花,然后举步前行,任凭战靴上的马刺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敲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回顾过去令人软弱。在杨戬为数不多的欢快的记忆中,童年的部分占了大多数,余下的,便是一望无尽的晦暗和伤痛。

除了寸心。

关于寸心的过往很难用言语描绘。她可以是和煦的春风,吹散杨戬一身的征尘,清澈如茶,温暖如火,卸去他寒光凛凛的战甲,为他冷峻的眉眼融出一丝不自知的笑意。但更多的时候,寸心是一把并不锋利的刀,笨拙而迟钝的剖进杨戬的心,在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角落里,搜寻着让两人都倍感烦闷的蛛丝马迹,若有所得,便歇斯底里,若无所得,又茫然不肯置信。

可当杨戬每每想起寸心的时候,浮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她孤单而决绝的背影,蹒跚踉跄,走向深不可见的海底。那一刻,杨戬护体的真气仿佛瞬间散尽,海风沿着银甲的缝隙肆无忌惮的透进来,钻入他的骨骼,刺痛了他的心。

他失去过父母大哥,失去过三妹,也曾被兄弟亲信用最刻毒的言语辱骂,恨不能食肉寝皮方消余怒,可杨戬从没有感受过那样深切的失落,仿佛整颗心都已经随着寸心而去,被禁锢在不见天日的海牢,从此再无生还之理。

也许,他和寸心都是一样的人,明知道前路无明,也依然要固执的走下去,哪怕一去不回,也绝不生出半点退缩之心。

可最讽刺的是,即使是在杨戬以一己之力改换天条,三界重光之后,他们也仍旧只能天各一方,无法重聚。

西海龙王带着歉疚的神色还在眼前:“天神,也是小女无福,偏偏又生就一副牛筋孤拐性子,想定了的事情再无更改之理。您的高义,我们西海心领了,只不过这求亲之事,就此作罢吧。”

三太子敖烈的话便没那么客气:“我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错过的事就错过了,好比杯子跌破,只好再去寻个更好的物事儿来用,谁还非得抱残守缺不成?”

大太子摩昂的见杨戬面色不好,出来打了个圆场:“真君,有您今日奠雁提亲之举,西海的面子也就足够了,至于成与不成,其实尚在其次。我听四公主说,真君在灌口养伤期间,广寒宫那位也颇为自悔,多次下降,亲临侍奉……既然我们两家恩怨已清,您也就无须顾虑,尽可放手一搏。”

杨戬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摩昂这话听起来一字不错,其实比敖烈和敖闰的更难答对,无怪当日寸心在时,曾说她家这位大哥看去为人敦厚,然则心地瓷实,不动声色间顶得杨戬如有芒刺在背,却挑不出理来。

“可否容我见上寸心一面再说?”杨戬想了想,还是追问了一句。

“实在不是我们拦阻,而是舍妹不在西海。”摩昂仍旧温和有礼,言语间却是分毫不让,“况且她在灌愁海拘得久了,一出来就四处游荡,究竟连我这做哥哥的也不知她此刻身在何处。”

他一脸的“爱莫能助”,杨戬也就只好打道回府,临出海时,他回身望着夕阳西垂的沙滩,盈盈海波间尽被余晖,火红的细浪一阵阵扫过海岸,彷如寸心裙后曳地的轻纱。

她不肯回头。纵然是以身家性命为注,替杨戬扛住了那场灾难,寸心也还是伤透了心,不愿再和他携手同行,连再见都欠奉。

杨戬想着,胸膈间忽然一股气血上涌,忍了再忍,终于还是呛咳着喷了出来,忙一抬手,用袖子掩住了。别人都还不觉什么,哮天犬是贴身伺候他惯了的,鼻头一皱,便闻见了血腥气,扒开杨戬的手一看,登时变了颜色,一叠连声唤了人来,将他搓弄回了神殿。

三十三重天的医官们蜂拥而至,各自施展看家本领,针砭药石使了一气,竟是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闻讯而来的三圣母瞧这场面,嘤咛一声昏了过去,沉香看着不是事,忙一道金光跑去峨眉山请来了孙悟空。

大圣也惊得面无人色,近前一瞧,两只火眼金睛瞪起,张口就要骂人。旁边年迈的太上老君见他要发作,忙拉住猴子泣道:“作孽呀!我元始师弟苦心经营数千年,就教出十二个徒弟,玉虚宫麾下上百弟子,一场封神死了一多半,留下这几根肉身成圣的独苗苗,单数这杨戬是个尖儿!这才过了几年消停日子,眼瞅又要……”

他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末了一拍大腿:“唉,可惜啊,可叹哪,当此七夕佳节,四海九州人人欢庆,偏他不中用,连心上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这就要……”老头扯了袍袖抹抹眼角,又看看人事不省的杨戬,不由得悲从中来,竟呜咽着放了声。

那猢狲皱了眉,在昏迷的杨戬和嚎啕的道祖之间来回看了几次,猛地一跺脚,从耳后拔出了数根毫毛,放手一吹:“去,就算把九天十地都翻个底朝天,也得把海鲜妹妹给我挖出来!”

结果是……没挖到。

笑话!连哮天犬都束手无策的事,光凭几只猴子能办成么?悟空无可奈何的趴在杨戬耳边,吹气似的轻声说道:“对不住你哈,这遭儿老孙尽力了。”

杨戬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并没睁开。九九八十一天之后,玉帝亲颁诏旨,曰“司法天神勋猷茂著丰功千古,惜乎为三界苍生劳碌过甚,病体不支,于某年某月殁于真君神殿,朕心如摧,率士衔丧,一应丧仪,合依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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