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昌的担忧不无道理,杨戬近来在公司的确不大顺心。
先是九霄在B市远郊的一处建筑工程中最大的承包商卷款跑路，余下尚未完成的大楼，跟着被拖欠工资的工人罢工闹事,寻到九霄本部门口举牌示威,要求九霄偿还所欠工资共计700万元。
张百忍的态度很坚决：九霄已经将资金拨入承包商的户头，这些工人就算讨薪，也只能追着承包商去要,九霄是绝不肯开这个先例，重复拨款“救济”工人。但为首工头却很强硬，广聚媒体强调弱势身份，大有以舆论逼迫九霄就范的态势。
何况工期不等人，临近假期又很难找到其他人继续上工，约好交楼的日期就在眼前，张百忍催促李靖,李靖便顺手将这烫手山芋砸给了杨戬,摆明了隔岸观火的模样,坐等杨戬出面去同红了眼的工人沟通。
这是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谈判,结局可想而知。杨戬不得已，以工人聚众围堵集团大楼，对员工出入造成安全隐患的借口报警，这才勉强让示威者后退,谁知警察还未离去,便有一伙身份不明的社会人士混进罢工队伍，更有人朝张百忍座驾投掷石块,破碎的车窗玻璃几乎将老董事长的头皮划破！
线上线下的媒体本来就在等这一刻，几小时内便成头条，一边是九霄股价受负面影响重挫,一边是各路专家社会团体谴责资本为富不仁，更有小道消息，说九霄暗地里从外省紧急调用另一批工人，用以替代闹事的元凶。
罢工者们群情激奋，李靖却再也坐不住，停工每天的损失高达百万，张百忍几次三番敦促他拿出合适的解决方案，都被他用“杨戬在负责”推了过去，最末一次，王婉妗在旁冷冷说道：“杨戬只不过是个法务总监，对付劳资矛盾是他的职责，只这股价和工期，却都是CEO的分内差事，除非，李总裁是想坐等换人了。”
李靖听得犹如背生芒刺，心底暗恨杨戬有人撑腰，却又拿王婉妗无可奈何，只得匆匆退出来，一回到自己办公室，立刻拨通了谭希衡的电话。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鬓发斑白的李靖恨恨道，“原说请人扮成工人扩大事端，结果真闹大了，你又不出来替我收拾。”
“怕什么？”谭希衡满不在乎，“我既然能点火，自然也能熄火。”
这通电话打完，李靖当天下午便得到消息，说谭希衡亲自登门造访张百忍，说他有办法平息事态，又可令事涉各方全身而退。
“我竟给这小子做了踏脚石！”李靖恼得青筋直跳，绕室踱了几圈，忽然一笑，吩咐新近投奔自己的弱水，“去，请杨总监来。”
或许是早从王婉妗处收到了风，杨戬看去颇为平静，不卑不亢的落座：“集团要的就是解决问题，既然有人自动出来扛鼎，总裁应当乐见其成啊！”
李靖被他看穿了挑拨的心思，面皮上却不红不白，索性斟了两杯威士忌过来：“你既同哪吒把臂相交，就也是我的后辈，比起姓谭的，自然还是亲近不少。我将此事着落在你头上，原是望你一击即中，在主席面前博个好彩，若是被那小人借此爬到上头顶，你今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杨戬不答这话，低头呡了口酒：“那依着伯父说，我又该当如何？”
“你叫我一声‘伯父’，我该当的替你解围。”李靖慈祥的笑着，极亲切的拍了拍杨戬肩头，“其实主席担心的不过是工期在即，我听闻你那岳父老泰山亦同在此行，不如请他暂借几百工人，把余下的工程做好，那么外头再多几只乌鸦聒噪，料他也成不了大害。”
“多谢伯父指点。”杨戬举杯示意，同李靖含笑一饮而尽。
这招围魏救赵当真厉害，不出两日，王婉妗便递给张百忍一份报纸，指着上头杨戬的独家访问笑盈盈道：“我们果然没看错这孩子，这才几天，工地已经复工，连集团大门外示威的人都撤了，媒体一边倒的赞九霄处事干净利落，之前跳脚骂我们无良的那些，竟都绝口不提了。”
照片里，带着明黄色安全帽的杨戬神采奕奕，正就着图纸跟记者宣讲这栋大楼的设计用途，看得张百忍也不禁叹道：“把他拘在法务部，到底是屈了才。”
“可不是？”王婉妗点头，“毕竟是自家血脉，用着安心，做事四平八稳，总比那外四路的招数要妥帖。”她灵机一动，撺掇道，“李靖也有年纪了，也该考虑下继任的人选，要不，先叫杨戬去给他打打下手，也好……”
张百忍听得心动，双掌一合才要说话，临了却换了字眼：“忙什么？先历练历练，不过是办妥了这一件事，以后还有多少关卡，看看再说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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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里坐而论道，杨戬却着实累得筋酥骨软，连续几天在各方之间周旋谈判，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精力。眼看天近黄昏，他疲惫的伸展了一下四肢，刚要假寐一刻，手机上弹出了寸心的短信。
“今晚赶得回来么？”
杨戬抓起手机，想要给她回拨，调出了号码，却只回了条短信：“还有最后一个会，不知几点开完。”
那头发来一个失望的表情：“老爸还说叫我们回家吃饭呢，看来又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代我问爸妈大哥好。”杨戬敲完这几个字，将手机在掌中握了许久。他的案头的瓷杯印着寸心的照片，只要倒入热水就会显像，可如今那杯子已经落满灰尘，孤零零挤在一堆文件夹的中间，萧索孤寂，像是被人冷落的弃子。
他这几日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实在渴了，便随手饮一口会场提供的矿泉水，连三餐都和工人们一同解决，分毫不肯自外于众人。此刻满身尘土，却已经提不起兴致去换身干净的衣衫，只从抽屉里摸出一颗润喉糖来，试图拯救早已嘶哑的嗓音。
“今天要是能最后签约，咱们就算是功德圆满了。”梅家老四推门进来，因熟不拘礼，也不寒暄，径直将手中档案堆在杨戬桌上，“你觉得，工人们能同意么？”
“会的。”杨戬轻声回道，喉咙火烧火燎，强迫他收声，为接下来的鏖战节省体力。老四看着不忍，近前笑道：“不然，我打个电话叫嫂子煲点汤来，你也好几天没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