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百忍今天很不开心。
他的病体稍愈,便被王婉妗拉去给社区新开张的网球馆剪彩,这女人一贯标榜自己“热心公益”,总是喜欢花枝招展的出现在各种公开场合,还要打着“为九霄好”的名义。
百无聊赖的张百忍坐在包厢里,漫不经心的观看着场内小选手的比赛,周遭的父母亲朋们兴奋不已,他却不得不配合着妻子,在各位“社会贤达”面前维持“好善乐施”的颜面。
“无聊透顶!”
张百忍趁着又一次的欢呼起身,道声“方便”,便往后头洗手间走来。走廊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清洁工人,专注得近乎神经质一般,用力擦拭着大门的玻璃。
错身的一刹那,那人用极其怪异的口音唤道:“Jan,isthatyou”
位高权重的集团主席愣住,记不清自己何时同这样卑微的人有过交集,踟蹰间,有个影子在不远处一晃而过,待他定睛观看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几片枯干的树叶,盘旋在冬日阴郁的寒潮当中。
“张主席也对青少年网球比赛感兴趣么?”谭希衡从洗手间里踱出来,顶头看见张百忍发呆,只一笑,便亲热的迎上前来。
“闲来无事,出来走走。”张百忍收回目光,注视着这位打扮休闲的青年才俊,“你呢?来参赛么?”
“主席看得起我!”谭希衡朗声大笑,“谭某超龄了,是我的助理要做义工,我便跟来疏散疏散筋骨。”
“原来谭总是有助理的!”王婉妗跟上来,极优雅的搀住了丈夫,“我还以为泰华最近人手短缺,以致于谭总要从九霄挖角呢。”
谭希衡的笑容僵住,显然王婉妗已经风闻他和常娥过从甚密,故此借机语带双敲。他迅速瞄了瞄张百忍,却始终无法在他面上看出任何喜怒,只得定了定心,微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我终归是后辈,无论如何也越不过这个礼数去。不过若是主席跟夫人首肯,谭某倒很想跟九霄借调几个人,让泰华的员工也见识下跨国集团的管理方式。”
“哦?”王婉妗风姿绰约的眼尾一勾,放出晶亮的光华,“谭总要借谁?”
“杨戬!”谭希衡逼近一步,挑衅式的看着她,“不知夫人舍不舍得?”
“你……”王婉妗被他噎得一怔,刚要回敬,只听杨戬在后轻咳一声:“主席,比赛已经结束,是时候请您入场颁奖了。”
张百忍审视了他们二人片刻,转身朝来路走去,倒是王婉妗狠狠瞪了谭希衡一眼,顺手将杨戬一拉,低声问道:“常娥呢?”
杨戬的双眸低垂,说不清是什么神色:“方才主席走后,常小姐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没说几时回来?”
“我想她只是暂时离场,不久就会返回的。”杨戬望着张百忍的背影,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稳重,“毕竟主席和夫人都在这里,常小姐怎好擅离职守?”
“那可未必!”王婉妗怨毒的盯着丈夫走进绿茵场中,接过礼宾小姐递来的奖杯,又极为和蔼的向她嘘寒问暖,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恼怒自心底而起,潮水般灌满了这位贵妇的心胸。
“自古婵娟爱少年,脂粉香浓,怎会甘心常伴冢中枯骨?”
杨戬不易察觉的一笑,与王婉妗并肩立在包厢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下张百忍同嘉宾们一一握手,顺便接受他们热切恭敬的问候。
“她是舅母使惯了的,若是骤然迎新弃旧,只怕舅母一时半刻之间用不顺手,那时难免又生事端。”
“什么惯不惯的,都是幌子罢了。”王婉妗哼了一声,“像她这样的女人,心里想的什么我一望可知。倒是你,生就一副颠倒众生的皮囊,却不知下头都藏着些什么鬼主意!”
她半是戏谑半是嗔怪,说得杨戬眼皮一跳,正思量着如何对答,王婉妗已经换了庄容:“老家伙到底是年事已高,有些事有些人,他已经看不清楚了。我刚到张家的时候,九霄是个怎样的烂摊子,想必你也早有耳闻,若不是这些年我和百忍胼手胝足闯出一片天地,哪里还有什么业界传奇百年不堕?他要多少女人,喜欢什么类型,我都不在乎,但若有人想动九霄的根基,吃里扒外朝秦暮楚,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不顾情面!”
杨戬听她这话斩钉截铁,难免暗暗心惊,顿了顿才想起这是在说常娥。他的余光扫向身边空荡荡的座位,不由得也很好奇那女人究竟去了哪里。
天色渐晚,颁奖仪式已经结束,选手们挥手向观众致意,渐次有人起身,沿着看台两侧向球场外走去。零落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体育馆中,忽然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指着储物柜后露出的一双靴子,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在那双靴子下头,殷红发黑的血迹一点一滴汇聚,在雪亮的灯光照耀下,看去格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