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的手微微颤动,似乎那份协议有千钧之重。寸心选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婚，而且是在九霄所有董事和高管的面前，不啻对他与四海的关系是个最好的证明。如此一来,杨戬即便不去发动早已埋下的暗线,也可安然度过眼前的危机，甚至不需要多花一字一句去解释。
但这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杨戬从机场来的路上原也动过这样的念头，但他随即就否定了自己。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不值得他用寸心去赌，比起失去她，杨戬宁愿将一切打碎，重头再来。
可寸心还是知道了。在这样间不容发的时刻，她没有犹豫，干净利落的招来了老练纯熟的家族律师，用一纸协议将杨戬从泥潭中拔擢出来,仿佛一个脆生生的耳光,打在李靖的脸上,令他措手不及。
但寸心不知道的是,这重击也同时捶在了杨戬的胸口，令他瞬间无法呼吸。他一言不发，静静听着云中子接收着李靖的质询，看那人的脸色慢慢灰败下去,却觉得眼前的一切和自己毫无关系。
他多想自己能够置身事外,跟王婉妗一样愉快的长出一口气，庆幸这时刻如此迅速的到来,而不必再受任何的诘责。
可是杨戬做不到。这份协议一旦生效，就意味着他和寸心在法律意义上再无瓜葛，她必须立刻搬出去,至少不再能和杨戬公开相处，而又要陷入漫长的分离和无尽的思念当中。
“杨先生！”云中子打断了他的思绪，“能否请您尽快签署协议，我的当事人还有许多事要办。”
“等等！”李靖插言道，“你们早不离婚晚不离婚，为什么偏偏现在才提？”
杨戬心里“咯噔”一下，寸心却似乎早有准备：“四海马上要重新进行股权分配，我不想让无关人等占到便宜，这个道理，想必李总应该明白。”
“如果你们早就打算离婚，为什么杨戬入职的时候还要把你的过失揽在身上？明明是一对怨偶，他却还要为你挡风遮雨，这也未免太不合情理。”
“不合情理的事情多了去了！”王婉妗冷冷说道，“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也要一一查验？”
“你……”
杨戬起身，拦住剑拔弩张的二人：“我们当时因为一件财产的分配争执不下，后来是我答应替她出面揽责，才最终达成了协议。”
“我能问问是什么财产么？”
“我的狗。”杨戬的面色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他声音不高，却震得李靖一颤，“我们之所以分手，都是因为一条该死的狗，不知这个答案能否令你满意？”
一条狗？
李靖想笑，看了看杨戬，没敢，只环顾四周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为了狗离婚的。”
“为了救这条狗，我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寸心望向常娥，“这一点，常小姐想必可以证明。”
“的确是的。”常娥点头，“哮哮的身世说来话长，但确实非常坎坷。”
“想不到我会在这样的场合得到你的帮助。”寸心唇上浮起自失的笑意，“我跟常小姐斗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就一件事情达成一致。”
常娥似乎料到她会公然发难，并未答言，只杨戬的神情骤然紧绷起来：“寸心，多说无益。”
“你当然怕我说！”寸心反唇相讥，“你当初跟我一起，不过因为我的家世，其实心底却从未忘记过她，现在得偿所愿与她朝夕相处，又何必拖着我这个累赘不肯放手？”
“寸心！”
敖家的三小姐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杨戬低声的咆哮，她通身上下找不出一抹亮色，黑漆漆的瞳仁里似乎藏着太多话要说，却只能将所有情绪化为违心的字句，宣泄着难以言表的震惊和愤怒：“直到现在，她的照片还夹在你的书页中——说什么为了我，其实你进九霄，不就是因为她在？”
她苍白的手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轻轻丢在会议室的桌上，那是一张合影，年轻了几岁的杨戬同常娥挨得很近，正低头捧着常娥的左手，专注的寻找着什么。
冷汗在寸心手指尖汇聚，她的呼吸困难，双腿发软，会场内无数双眼睛牢牢盯住她，而她眼中杨戬的样子，已经模糊不见。
“这是……”常娥惊呼，她从不知道杨戬还留着那年在湖边钓鱼时候的照片，当时她的手指被鱼钩刮到，是杨戬掏出了随身的军刀，帮她割断了难缠的鱼线。
“寸心，你听我说，我跟杨戬真的……”常娥的话还未说完，一杯冰水便泼向了她的面门，会场里的人们倒抽一口冷气，看着女神优雅的挽发被打散，凌乱的贴在玉雕也似的腮边，水滴沿着线条优美的下颚滑落，藕荷色的套装立刻被染得一塌糊涂。
“敖寸心你疯了！”杨戬陡然暴喝一声，震得寸心浑身一抖，早已消散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那些年因为这段缠夹不清的感情而流过的泪，受过的苦，统统争先恐后的涌入眼中，转了又转，却死活不肯落下。
她的仗还没打完，怎么能就这样丢盔卸甲？
周遭的世界忽然变得狰狞无比，被玻璃幕墙隔绝在外的噪音破窗而来，汽车喇叭声，女人吵架声，孩子追跑打闹，摊贩们讨价还价，原本再平凡不过的市井喧闹，听在寸心的耳中却犹如千军万马奔腾冲撞，气浪排山倒海，卷起狂乱暴戾的烟尘。
生平第一次，杨戬的存在显得如此碍眼，寸心若能推开窗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跳下楼去，这混乱的世界天旋地转，只有迅速离去才能拯救她的灵魂。
“我是疯了。”寸心的声音喑哑如沙，“逼疯我的人是你，还有你……”
“回家去！你现在根本不清醒……”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杨戬右颊上，寸心脑海中原本被药物镇住的妖火陡然暴涨，嘴唇抖着，说出的话却锋利如刀：“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你跟我的婚姻一直以来都是个错误……今天我终于想清楚了，我要放我自己一条生路。”
“生路？”杨戬苦笑，“这么多年过去，你仍然一点也不明白，我其实……”
他没有说下去，胸膛急速起伏，像是怒不可遏，又仿佛压抑不住汹涌的悲伤，若不是背对着会场，人们甚至可以看见杨戬眼中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