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栾益平掩盖着脸上的慌乱,想从姜简手中挣脱,“我听不懂。”
姜简轻轻松开手,原本在用力的栾益平朝后踉跄了几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微微蹙眉,在衣服上来回擦拭了几下:“不,您懂。”
圆珠笔在指间转了两圈,在掌心停下。
“如果不懂,您在看到这支笔的时候,表情就应该是茫然,而不是惊恐。”
所属媒体的周年纪念款,姜简查了查新闻,是当时何谈亲手设计的。
“你拿笔在我脖子上画这么一道,换了谁都得惊恐!”
“可是,如果我确实冤枉了你,你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生气吗?”姜简眨眼,不放过栾益平的任何表情,“换了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向我发泄不明所以的愤怒,而不是像您这样解释,或者说,狡辩。”
栾益平往后退了两步,瞳孔颤抖,好像是看恶魔一样看着面无表情的姜简。
“你说的这些话谁信啊。”
他退到身后的土墙上,挺直了背脊。
“别人相不相信重要吗?有人不相信,就能否认客观事实的存在吗?”姜简直勾勾地看着他,“或者说,您不愧是媒体主编,习惯了玩弄话术和文字引导人们的理智和情感,能够替别人选择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
他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很遗憾,我不管别人相不相信,我只相信证据。”
卜蒙相信眼神骗不了人,而他,更相信数据骗不了人。
小年轻送他来的路上,以为他是想把平板里的资料都记下来。
实际上,他的大脑活动远比单纯的记忆要复杂。
他一路上都在对各项数据进行着高速运转与计算,尽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实验室的数据库并没有直接标明植入与被植入者之间的关系,甚至诸如任繁星这样身份敏感的实验对象,连个人资料都不曾录入,尽管如此,姜简依然从中找到了时间上的关联。
死亡的瞬间,实验者在青峦村村民身上寄存的意识载体立即激活。
激活后,新的意识并不会立即介入接管大脑。
期间需要经历若干个小时的预备和缓冲时间,与此同时伴随着高烧、昏迷或者其他生理反应。
直到原身意识逐渐衰弱,大脑各区活动到达合适的时机,新的意识才会趁虚而入。
意识成功进入新躯干,会经历大概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便是最开始的几天。原身意识强行被压制,新意识适应新身体的阶段,误以为自己“重生转世”,恰如数日前陶小晨所经历的那样。
第二个阶段紧接着短暂的第一阶段,持续1-3个月。
期间,两种意识的力量此消彼长,开始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伴随着生理数据上的无数起伏波动,外在表现类似双重人格或是精神分裂,就像郝刚所见到的栾益平那般。
而第三阶段,较量终将产生胜者,彻底夺得身体控制权。
从时间线上看,郝刚目睹栾益平的自残与分裂,是他们刚进入青峦村的时候。
而随后他和钟洵出村进入Y市,外界警方已经对何谈自杀身亡的事件进行了调查和通报。
前后时间间隔与意识进入新躯体后的第二阶段所需要的时间完美吻合。
除非这满院的村民还有其他分裂的人,否则只有他最合适。
姜简扫视了一圈,将目光落在栾益平身上。
这年轻的外壳里毕竟装着五十多岁的芯子,他礼貌性地带了一些尊重:“何先生,我来的路上看过警方档案,自杀现场和引导与陈彦东职场纠纷的资料都是精心布置过的,但您面部表情未免太安详了。”
他上下打量着栾益平,仿佛要透过这具年轻的身体看向何谈的灵魂。
“你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死亡,知道你自己会在哪里苏醒,所以即使酒店监控里拍到你进入陈彦东的房间,都有恃无恐。”姜简说,“那么想必你也知道,当你成为了另一个人,现存法律甚至没有办法制裁你,在我面前否认有什么用呢?”
姜简目光如炬,仿佛冰冷的X光从头到尾扫射着他。
何谈吞了吞口水,眯起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简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在院中和村民们拉扯的陶志俊,那边乱哄哄一片,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这边的低声交流:“陶小晨,是您藏起来的吗?”
何谈皱眉:“小丫头失踪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您来青峦村也有一小段时间了,可能还不知道。”姜简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说,“任繁星事故去世了。”
“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
姜简的目光掠过何谈,循声望向一旁双目圆瞪的村长。
“您这是……?”他问。
赵宏亮微微佝偻着背,侧身咳嗽了两声:“毕竟她之前在我们村投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她怎么出事的?”栾益平清秀的面容映着何谈的焦急,他拉住姜简的衣袖,“你是说,陶……陶小晨是她?”
“交通事故。对,是她。”姜简言简意赅,“你不知道?”
“是秦耘负责的,我只知道是在她去医院做常规检查的时候进行的,具体的就……”
他只是求而不得的高中同学罢了。
有秦耘在,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细节。
姜简颔首,压下了关于秦耘引爆自焚的话。
按时间计算,秦耘此时应该处在第一阶段,强压原身意识的苏醒期,躲在人群中难以发现破绽。
至少还得多等一会儿。
“这都不重要。”姜简转身看了一眼愤慨的陶志俊,“现在找到她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的陶小晨,不只是一个父亲的女儿。
倘若秦耘也来了青峦村,一定也会想要找到她。
*
“你和栾益平说了些什么?他怎么那么快就走了?”卜蒙站在姜简身旁,“村长也是,撂下一屋子人连句话都没说就出去了。要不是陶志俊焦急得上火,身体不舒服,还不知道得把人在这儿耗在这儿多久呢。”
郝刚跟在两人身后,张了张嘴,没有接话。
他仔细留意着姜简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栾益平脖子上用圆珠笔划过,仿佛窥见了干净面容后的一抹凶煞,一时不是很敢说话。
他只是竖起耳朵,一边听,一边看村民们骂骂咧咧地从村长家离开。
“让他帮忙找陶小晨罢了。”
姜简看着一下子空荡荡的院子,目光放空,思考起陶小晨失踪的事情来。
“如果任阿姨没有出村,她还能往哪儿跑呢?”卜蒙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铜钱,起卦,“这几天的卦象基本上都能推断出她性命无虞,在山里没有离开,怎么可能找不到人呢?明明村民都聚在一起了。”
“嗐,万一谁家和陶志俊有仇呢?”郝刚斜了她一眼,“把人关自家地窖或者杂物间,来了以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搜房子谁也不知道啊。”
刚才村民们吵嚷许久,就是因为很多人不愿意让陶志俊进自己家搜找。
“都在吗?”姜简脑海里闪过他进来时的环视,扫过记忆里的每一张面孔,忽地抓住了即将从心中溜走的疏漏,“不是所有村民都在!”
说着,他大步朝外跑去,一溜烟消失在卜蒙和郝刚在原地。
“这爆发力,是人吗?”卜蒙张大了嘴,“我还是别给大佬添乱,回去看看夕夕怎么样好了。”
郝刚打了个寒颤,正想回屋继续当村长的舔狗,却意识到村长刚才出门了。
他看着姜简如风的背影,不住咋舌:“我以前以为只有钟洵是变态,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和他媲美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