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飞稍微整了整衣裙,没再理会猫,随那来禀话的婆子一起去了外院大厅。
远远地,她就看到一袭太师青直裰的族长在厅中来回地走动着,哪怕是一言不发,举手投足之间也掩饰不住心中的不安与局促。
见顾燕飞来了,族长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燕飞,你使人叫我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族长好声好气地问道,身上少了长辈的架子,姿态放得很低。
自打顾简他们关进诏狱后,族里可以说是人心惶惶,生怕哪一天锦衣卫也冲到他们家里拿人,让他们与顾简一并落罪。
因此,顾燕飞这边一使人去传口信,族长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顾燕飞随手抚了抚衣袖,淡淡道:“顾云嫆已经改姓为李,我特意请伯祖父来,是为了修改族谱的事宜。”
“……”族长还不知道天和园里发生的事,惊讶地瞪大了眼。
顾燕飞就简单也说了一下始末,听得族长惊叹连连,心里百感交集。
得知是皇帝下了口谕,族长自然没有异议,二话不说地应下:“我这就使人去把族老们叫来,即刻开祠堂改族谱,把顾……李云嫆从族谱中除名。”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族长对于族里到底能不能出一个康王妃已经毫无波澜。
他更在意的是——
“燕飞,那你二叔、潇哥儿他们……”族长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燕飞试探道,花白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心里早就把顾简这个没脑子的堂侄骂了不知多少遍。
顾燕飞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微微叹了口气,答非所问:“康王从天和园回来后,就已经去北镇抚司把李云嫆接出了诏狱,皇上准他们三日后完婚。”
“……”族长继续盯着顾燕飞,没反应过来。毕竟李云嫆姓李,她嫁不嫁康王已经与顾氏一族无关。
顾燕飞挑了下柳眉,语重心长地提点道:“伯祖父还不明白吗?”
她用的是疑问的口吻,但神情甚是笃定。
族长拧着眉头,凝神想了想,这才迟钝地明白到了她方才这番话的语外之音,瞳孔急速地收缩了一下。
顾云嫆改李姓,与康王三日后大婚。
此事看似是皇帝的恩德,其实分明是在给康王添堵,让康王娶一个家生子之后为王妃。
也就是说,顾简绝无可能脱罪,所以,康王才会不得已走到这一步,就为了让锦衣卫放了李云嫆。
族长全身一震,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右手攥紧了紫檀木太师椅的扶手,布满老人斑的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
他深刻地意识到了一点:
既然连康王都束手无策,顾简已经没救了。
此案已成定局。
这个认知让族长感到害怕,外头是融融阳春,他心中却如坠入冰窟般寒冷得刺骨,眼神中露出忐忑之色。
顾简被牵涉到谋逆,那他们这些族人怎么办?
就算罪不至于株连九族、流放发配,但是族里有人涉嫌谋反,怕是会罚没不少族产,而且连儿孙的读书科举、入仕、儿女亲事多少也会受影响。
按照旧例,凡牵涉谋逆者重则如庾氏举族抄家,轻者也会罚没三成族产,甚至于三代不得科举。
顾燕飞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去浮沫,眸中闪着清冷的光芒。
九年前,父亲顾策被冠以降敌的罪名,父亲甚至没能葬进顾氏祖坟,这当然不可能是顾老太太一个人就能够决定的,必然也是得了族中这些族长、族老们的同意。
当年,大哥顾渊才九岁而已,前途未定,而顾简承了爵,彼时族长他们为何会做此抉择,说穿了就是权衡利益得失。
不是不可以理解,却令人觉得齿寒!
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在九年前站在了顾老太太与顾简那边,弃了长房。
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九年后的现在,他们又会怎么选择呢?!
族长越想越是坐立难安,心急慌忙地去端茶盅,有些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被滚烫的茶水烫得舌尖一麻。
他又急躁地放下茶盅,茶盅轻轻撞击在茶几上,碰撞声在这寂静无声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在最初的慌乱和不安后,族长努力稳定着情绪,语气亲和地说道:“燕飞,伯祖父跟你讨个主意。”
“我也知道你祖母与你二叔父犯下大错,可若是他们被定罪,那你大哥的差事……还有你的婚事要怎么办?”
族长深深地蹙起眉头,委婉地暗示她。
顾燕飞轻笑出声,一下下地随手拨着茶盖,发出叮咚的瓷器敲击声。
每一个响声都像是针刺在族长的心头,族长有些难堪,感觉在顾燕飞的跟前,他的那点计较根本无处掩藏。
“咳咳。”族长干咳了几声,心里局促,面露尴尬地温言道,“燕飞,阿简是你们的亲二叔,若是他沾上谋反的罪名……”
“伯祖父,”顾燕飞打断了他,放下手里的粉彩珐琅茶盅,似笑非笑地提醒道,“皇上知道我与大哥的亲祖母是戚朝宁。”
“还有,老太太与二叔父上折诬告我大哥shā • rén的事,伯祖父是不是忘了?”
“……”族长自然都记得。
顾老太太与顾简上折的那天,还是族长亲自去皇帝跟前澄清的,皇帝对于顾家长房与二房的龃龉再清楚不过。
顾燕飞摇头微叹:“这样的祖母?”
“这的二叔?”
她直白地将她对顾老太太与顾简母子的不屑表露无疑。
“……”族长无言以对,眉心皱得更紧:皇帝怜惜顾渊、顾燕飞兄妹,不会因为顾简迁怒长房,但顾氏族里就不好说了。
顾燕飞幽幽地叹了口气:“若是祖父不曾续弦就好了……”
族长心头一震,双目微微瞠大,只见坐于上首的顾燕飞眉眼含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
族长整个人宛醍醐灌顶,一下子想明白了。
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