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沉。
从清晨到日暮。
瑗华掀帘进来换炭,见侯爷和夫人还保持着适才的姿势。
他枕在她腿上,身披薄衾,他的左手握着她的右手,十指交缠,始终没有分开。
瑗华悄声换了新炭,用铜钩在炭火里拨了拨,几点火星溅起,在半空中冷却化成灰屑,星星点点落在炉边。
她没有打扰榻上的两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转身走入西暖阁,桃桃醒了,正被ru母抱在怀里,隔着半透的琉璃瞧外头的雪。
“仔细照看大姑娘,”瑗华压低声音吩咐,“暂先别去那头惊扰侯爷和夫人。”他们难得有这样一个轻松的午后,就让他们多在一起耽一会儿吧。
明筝一手与陆筠相握,另一手轻轻理着他的鬓角,垂眼望着他的睡颜,她心中柔情满溢,甚至想……想俯身而下,在他脸颊上落一吻。
困倦袭来,不知不觉明筝也倚在靠枕上睡着了。
雪下得很大,天地一片纯白,通透的碧瓦掩在厚重的积雪中,待来日晴光重现,那瓦片会辉映出更洁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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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消息于次日卯时传出。
朝臣们集聚议事大殿,等来了皇帝抱恙的消息。
几日后,皇帝病情急转直下,一日比一日严重,无法下床行走,甚至连坐也坐不起,东西六宫走水,皇城急需修复,皇帝“无奈”,下旨命安王暂留京师主持大局。
又数日,佳嫔因生子有功,又在走水时临危不乱,指挥众宫人内侍抢救下了皇子公主们,晋位为德妃。
西窗下,陆筠与明辙下棋,陆筠执白子,明辙执黑子,这局手谈已行进了小半时辰。林氏和明筝在内室交谈,偶有笑声从里传出来。
说笑一阵,林氏握住明筝的手,“如今外头的局势你也知道的吧,好些人来家里探望,想劝爹复朝。”
明思海的影响力还在,当今朝堂上多少大员是他的弟子,谁能拉拢到他,也就拉拢到了许多权臣,甚至能用他来牵制虢国公府。
“那爹怎么说?”
“爹的性子你知道的,他称病不朝,就是瞧不惯官场上那些腌臜事,瞧不惯那位的行事作风……如今朝局还不明朗,表面四王爷手握大权,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在京颐养的宗室对藩王们有敌意,从地方上来的四王爷想掌控复杂的京都局势也没那么简单,更何况大皇子快十五了,如今德妃受册,生的又是个男婴,他们各自心思如何,你可以想到……爹吩咐你哥哥,这些日子哪里都不要去,更不要见任何官员,这不、闷得他受不住,只得来你这里串门子。”
明筝笑道:“哥哥嫂嫂常来,我和侯爷都很高兴的。您别瞧侯爷话不多,其实他为人很是和善。”
林氏携了她的手,轻叹,“爹爹多年不朝,还有这么多人登门游说,侯爷这边,想必也不安生。”
明筝道:“侯爷也一样都没见,原先战场上本就受了许多伤,趁这些日子在家安养着,没精力操心外头的人和事,嫂嫂回头跟爹娘说声,请他们放心,我跟侯爷一切都好。”
“奶奶,大姑娘醒了。”ru母抱了桃桃来,小人儿胖乎乎可爱,被裹在厚实的襁褓里,白皙喜气得像年节画上的仙童仙女。
林氏和明筝的话题中断,明筝把桃桃抱过来,两人说起了孕育孩子的话题,不管外头如何的世界如何剑拔弩张,这一刻屋中属于他们的宁静无人打扰。
明筝其实也担忧。日子过得越顺遂,她越发这样的幸福不能长久。入夜,她枕在他手臂上凝神想着心事。
陆筠也没睡着,黑暗中,他轻声问,“睡不着?”
”嗯,”她翻个身,面对他,“筠哥,你说还有多久京城才能完全安定下来?眼看就是年关,百姓也好,我们也好,总盼着过个祥瑞热闹的年节。”朝纲不稳,人心就不定,一日上头不落定,陆筠的安危也就不落定。
“快了吧。”陆筠替她掖了掖被角,“你是怕等安王了却诸事,调转刀刃来对付我?”
明筝把自己缩进他怀抱里,与他贴得更近。
陆筠拍抚着她的脊背,柔声道:“安王不会这时候贸然上位,大约会扶持个容易控制的皇子,做摄政王。最好这皇子年纪不大,外家不显,想要立住,只能依靠他……我的罪状,最多是和旧部往来,再有就是把当年的事捅给安王,闹大了影响,算是推波助澜之过。至于宫里放火、带兵入京,逼迫皇上称病,是他们慕容家兄弟之间的相互算计。这里头没我什么事,也抓不着我的把柄。人人都知道我使不动禁卫军,石通天反水,确实不是我授意……”
他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王这条路不易走,他要面对的不仅是现如今这些表面臣服各怀心思的朝臣,还有身后站着强势母族都已经懂事了的皇子们,以及与他身份相当的其他藩王。一子动则全盘动,这么一大块肥肉悬在正中,那些蛰伏了许多年的饿狼,岂会错过机会?如果我是安王,没有绝对的把握前,绝不会打破眼前的局面。至于将来……他真正称帝上位那时,多半已是数年之后。你不必担心这个年节过不好,朝堂如何风云涌动,那都是暗地里的筹谋计较,当着面,谁会撕破脸?把持着皇帝在手,安王必是一幅怀柔模样,众臣恭敬称颂,诸王满口赞言,这朝廷这官场这天下早谙一套虚假的准则,背后藏着刀,脸上带着笑,我大抵能明白,为什么岳父要远离朝堂。”
明筝揪着他衣襟,手攥得很紧。她的依恋他感知到了,抬手将她圈住,亲了亲她温热的眉心,“寻个合适的时机,我去把这指挥使的职辞了,多留些空闲带着你和桃桃,游山玩水,过我们的逍遥日子。也许像你从前说的那样,我可以替你祖父完成那最后一幅海域图,你会陪着我吧,筝筝?”
她当然会。
她没吭声,只是沉默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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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很快就到了。
二房的骊若正式定了亲事,婚期定在半年后,夏季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