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光自己动手的时候,还有点后悔，早知道直接定个酒店，或者买一些半成品的菜回来,直接热一下就可以吃，省时省力得多。
但现在跟琳琅一起忙碌,他又觉得这样很好了。
真的有两个人组成了一个小家庭,正在过日子的感觉。尤其是琳琅穿着围裙的样子，跟之前的正装打扮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种幸福感也就更加突出了。
因为理亏,不等琳琅吩咐,他主动承担了所有需要费力气和一些不那么需要技术的活儿,跟在琳琅身边忙前忙后,还忍不住好奇地打探,“从前没看你做过这些,你怎么什么都会？”
琳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手艺也不知道是被谁折磨出来的。
上辈子她是藏在他背后的田螺姑娘，所以大多数时候一手承担了做饭的责任——虽然后来搬到省队附近居住之后,常常是两个人一起去蹭饭,刷戚重的饭卡付账。
这辈子她是不断扩张事业的女强人,当然要尽量避免下厨。
“经历得多了，你也能学会。”她这样对聂光说。
聂光没有听懂，不过他对琳琅的过往确实很感兴趣。到目前为止，他只知道琳琅来这里之后的事，在那之前她在哪里,做过什么,是什么样的人，成长于什么样的环境，统统都不知道。
他偷偷看过琳琅的身份证,地址写的就是这家店，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给人探寻的余地。
难得听琳琅主动提起，他便立刻追问，“那你都经历过什么？”
琳琅失神了一瞬，立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来。她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想已经经历过的那些小世界，已经沉睡在她的灯体之内的那些灵魂碎片，因为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结束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她扫了聂光一眼，“把蒜剥一下。”
好在他们的食材都是在超市买的，也都已经收拾干净，该切的切该剁的剁，除了一些蔬菜需要处理，其他的处理起来并不麻烦。琳琅将鸡汤炖好，鱼放进蒸笼里，就开始准备炒菜。
亏得食堂平时做所有人的饭菜，地方够宽敞，灶台也有四个，不然还真施展不开。
琳琅在一个锅里倒满油，准备烧开之后炸东西，另一个锅用来炒菜，同时开工提高效率。因为有两个人兼顾，倒也不用怕忙不过来，就是聂光不熟悉厨房里的事，被琳琅指挥得团团转，有种做菜比自己上场打一场比赛还累的错觉。
不过看着最后出来的成品，那种成就感也是平时感受不到的。
因为是过年，虽然只有两个人，但琳琅还是做了十几个菜，加上冷盘炸货扣碗之类，加起来整整二十个，要不是食堂的桌子够大，还真摆布不开。
“我先拍张照。”聂光跑去拿来手机，咔嚓咔嚓一通拍，整了个九宫格，发到微博上，美其名曰跟粉丝们一起分享年夜饭，希望大家能过个好年。
炫耀之意简直快溢出屏幕，引得一干粉丝在下面嗷嗷叫，做梦都想陪他一起吃年夜饭。
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跟偶像一起吃饭，还是羡慕他的伙食。
还有人严厉地批判他，作为高考生，哪有资格过年？就算是年三十也应该手不释卷，而他今天居然没有分享自己做的题，简直堕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聂光的粉丝里多了一大批高考生，他们认真地在评论里打卡，也会做聂光分享出来的题，把解题过程发在评论区，算是“交作业”。通过这种方式，他们能够得到一些无形的力量，支撑着自己继续努力。
所以聂光明知道他们说的是玩笑话，但还是忍不住对琳琅道，“姐姐，我今天好像还没刷题，大家都在问呢。”
就很有罪恶感。
“我来给你出题吧。”琳琅也难得有好兴致，让聂光把纸笔拿来，立刻唰唰唰写了六个题目——每个科目一题，都是相当刁钻的类型。
聂光立刻拍照发了一条微博。
还在上一条的评论区里批判他的粉丝们：？你是魔鬼吗？
但是自己要来的题，跪着也要写完，他们只能一边骂着聂光，一边哭唧唧点开图片读题。
读着读着，一部分人的重点就歪了：这好像不是聂光的字。
难道年三十了补课老师还在上岗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简直是恐怖如斯！
如果说最开始，对于聂光说自己要考P大，大部分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那么现在，已经有一部分人觉得他说不定真的能考上了。就算不相信他能考上P大，也相信他有这样的想法和志气，又肯努力，最后上的学校也不会比P大差太多。
聂光抬头看了琳琅一眼，得意地回复评论：“这题目是我姐姐出的！”
聂光有个姐姐，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对方在关键时刻帮助了聂光，才让他走上正轨，变成现在这个正能量少年，所以大家对于这位只闻其名的姐姐，都抱着相当程度的好感。
直到这一天，大过年的姐姐却出了一套能把很多人做哭的题目，才终于将大家的滤镜打碎了一些。
怪不得她是聂光的姐姐呢，比他可狠多了！
聂光现在也有点儿想哭，“姐姐，这个题目……”
“嗯？”
“我要是做不出来，是不是今晚就没饭吃了？”
“噗……”琳琅被他逗笑了，故意顺着他的话说，“别担心，大过年的，晚上煮了饺子还是能吃一个的。”
聂光叹了一口气，继续埋头啃题。他现在越来越觉得琳琅深不可测了，要出某个科目的题目，前提是将该科目的知识点全都融会贯通，清楚主要考察的是哪些内容。而琳琅这种提笔就来的水平，就更需要深厚的功力。
可她明明是个离开校园多年，已经开始打拼事业的成年人，大部分人到这个阶段，不将学的东西全部还给老师就算不错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以前又经历过什么？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窝在这个二线城市，经营一家跟她的专业可能完全没有关系的拳击馆？
聂光很想自信地说着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他心里始终有个地方被云雾笼罩着，看不清楚，于是不敢轻易做出判断。
“需要讲题吗？”这时，琳琅体贴地发问，还列出了交换条件，“待会儿所有的饺子你一个人包完。”
“可我不会包饺子。”
“放心，我会教你。”琳琅说，“保证一学就会。”
聂光此时还不知道她打的是他学会了，以后这些工作就可以全部交给他去做的算盘，欣然同意，拿着题目坐到琳琅身边。琳琅先让他说了自己的解题思路，再引导他往正确的方向去想，很快聂光就茅塞顿开，下笔如神地将题目做完了。
两人终于能坐下来好好吃饭。
聂光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而且每天的训练和学习都要消耗巨量的营养，他的饭量自然也不可小觑。这一桌子菜又都是琳琅做的，机会难得，所以他坐下来就开始暴风吸入，秉承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把一桌子的菜给吃了个七七八八。
好在菜看起来多，但琳琅用的盘子不大，倒也不至于把人撑坏了。
不过琳琅还是有些担心，把碗筷收拾好，让他吃了消食片，又催促道，“出去转转吧，消消食。”
聂光站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姐姐一起去吗？”
虽然是这么问，但他已经伸手将琳琅的衣服拿了过来，明示她跟自己一起去。
以前到了年节的时候，城市里总是会变得冷清许多，因为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也没什么人会出来逛街。但现在，年节才是人们最肯花钱消费的时候，大部分店铺都正常营业。
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大家穿着新衣服，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街道两侧的行道树上，市政挂上了新的彩灯和灯笼做装饰，看起来格外喜庆。广场上还有好几个趁着假期开起来的主题展，什么恐龙展、花卉展、美食一条街……
两人走在人群之中，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虽然还有很多事等着去做，但是适当的时候停下来休息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
惦记着还要回家包饺子，他们没有逛太久，买了几盆花就回去了。
把花盆安顿好，琳琅就开始只会聂光包饺子。面是之前就已经揉好的，馅儿也早就已经拌上了，但皮还是要现擀。
琳琅说让聂光一个人动手，就真的不打算帮忙，只在一边做技术指点。如她所说，不管是擀皮还是包饺子，只要掌握了要点，难度都不大，最多是慢一点。
好在他们就两个人，面和馅儿准备得都不多，就算一个人慢慢做，午夜之前也一定可以完成。
所以指点完聂光，确定他都学会了之后，琳琅就直接离开了食堂。
聂光独自埋头忙碌，也不觉得无聊。一次这样的“惩罚”换琳琅给他讲题，还是很值得的。她讲的那六道题，聂光确信，就算将来高考结束，自己也绝不会轻易忘记。
他甚至还有闲心去翻找出了两枚硬币，洗干净之后包在了饺子里。
表皮做上了记号，到时候全都舀进琳琅的碗里，希望她明年的生意红红火火，可以不花那么多的时间在外面，要是还能抽空陪自己去比赛，亲自给他拍摄、剪辑视频，那就更好了。
等他忙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因为开灯早，聂光竟然完全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他将饺子一个个摆好，解下围裙，上楼去找琳琅。
这几年城市里禁焰火，就算是年三十，也显得十分清静，只有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渺茫的乐声。聂光放轻了脚步，一上楼就看到琳琅正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她是靠在这里睡着了。
虽然房间里开了空调，但聂光还是拿了一张毯子过来给她盖上，然后顺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她之前应该是在看书，书已经掉到了地上，聂光捡起来放好，见封面上的标题是《资本论》，不由莞尔。
累的时候看这种书，确实相当催眠。
他的视线停在琳琅脸上，这时才终于看清，她眼底有一片十分明显的青色，很显然这段时间忙得根本没怎么休息。他的辛苦人人都看得见，还有无数人支持他、鼓励他，可是她的辛苦，却都藏在人看不到的地方。
聂光就这样蹲在沙发前，静静地看了许久。
他第一次这样细致而放肆地打量她，视线从她脸上每一寸皮肤描绘过，似乎这样就能将她的样子彻底印在眼底，不会忘记。
最后，他的视线无可避免地落在琳琅的唇上。
房间里的气温够高，她的唇色是漂亮的红，唇形饱满，看起来十分柔软，仿佛一片飘落的花瓣。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聂光一手扶着沙发，朝她靠近，想趁机偷一个吻。但最后一刻，他身体微微上移，终究将这个原本应该落在唇上的吻，印在了琳琅的鼻尖。
轻轻的，一触即分。
然后他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慌乱地站起身，快步跑下楼去了。
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背后，躺在沙发上的琳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她伸手揉了揉鼻尖，似乎是要将一点轻微的触感揉散。
……
等琳琅下楼时，聂光已经在刷卷子了。
他发现刷卷子真是个整理情绪的好办法。紧张了来一套，兴奋了来一套，伤心了来一套，比赛输了来一套，赢了也能来一套……没有什么问题是一套卷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套。
总而言之，一套卷子刷完，他已经勉强能够保持住心如止水的状态，即使是琳琅当面，也可以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饺子都已经包完了。”他汇报，“总共一百多个。”
琳琅看了一眼时间，问他，“你现在能吃得下吗？”
聂光揉了揉胃部，吃晚饭的时候天都还没黑，经过这几个小时，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于是肯定地点头，“没问题。”
琳琅就挑了一些饺子出来，准备烧水煮，聂光趁着她接水的时候，偷偷将做过标记的那两个饺子跟她挑出来的换了一下，然后把剩下是拿去冰箱冷藏了。
等水烧开了，他又主动承担了煮饺子的活儿。为了避免琳琅怀疑，便请她去调蘸料。等她弄好，这边饺子也熟了，聂光分盘装好，把做了记号的那一盘放在琳琅面前。
到这里其实都没什么问题，但他生怕琳琅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咬到硬币，会直接硌了牙，没忍住叮嘱了一句，“吃的时候小心点。”
琳琅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明白了。
煮完的饺子是软的，琳琅用筷子稍微一试，就试出了一只有硬币的饺子，直接夹到了聂光的盘子里，“跟你换一个。”
见聂光不反对，她心里也就有数了：这饺子不止一个。
到这时候，聂光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傻了。
只是他以前看书的时候经常看到这样的情节，那时候羡慕得不得了。因为他家的年夜饭，从来没有丰富的菜色、富有仪式感的各种环节，只有追债的人的喝骂声、继母和妹妹的哭泣声，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印象，即使过去很多年也还记得。
“咔哒”的一声，是琳琅咬到硬币，将之吐到了桌面上，笑着道，“看来我今年要发财了。”
聂光回过神来，明知道她只是在配合自己，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其实，就算是小说和影视作品里，那些人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并不是真的不知道饺子里包了东西，只是在刻意配合，营造出这种气氛来。
原来这种刻意，才是最让人高兴的地方。
这世上有一个人，明明知道都是假的，却还是愿意这样来哄他开心。
他也夹起那个饺子，咬了一口，笑着吐出硬币，“我也有，高考肯定一切顺利。”
吃完饺子，琳琅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聂光。她之前倒是考虑过，是不是直接在支付软件上发一个算了，幸好最后还是准备了红包，否则聂光应该会失望吧？
收到红包，聂光有些紧张，他没有打开看，直接收了起来，然后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银行卡。
“怎么，你也要给我发红包吗？”琳琅意外地问。
“不是。”聂光舔了舔唇，下意识地坐得端正了一些，“我的收入都打进了这张卡，给你。”
拳击比赛和别的不一样，每一场都有相对丰厚的奖金，聂光虽然是兼职，而且才刚开始上场比赛没多久，但也已经有了不少收入。他考虑了很久，还是打算直接交给琳琅。
“这算什么？”琳琅拿过卡片，问。
聂光说，“随你怎么想，上交生活费也行，上交……工资卡也行，总之家里你管钱，收入都交给你来分配。”
琳琅几乎是立刻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从前聂光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拆分，现在后悔了，就想用这种方式来强调他们永远是一家人。这样，琳琅给他花的钱，他给琳琅花的钱，就都混在一起，不用非要分出个彼此了。
等于是将原本的那个约定作废。
既然如此，这张卡就非收不可了。她点点头，“行吧，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就跟我说。”
“嗯。”聂光趁机表决心，“我以后也会努力赚钱的。”所以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适当放慢一下脚步也没关系的。
其实有了聂光这个代言人，进展比琳琅想的更快，也更顺利。她想了想，觉得到这个程度确实已经差不多了。毕竟她又不是真的打算来这里搞事业，有基本盘就足够了，真正的重点还是聂光。
“高考完之后再考虑这种问题吧，那时候我应该也没那么忙了。”她对聂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