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泽霖过了第一个安安心心,什么都不需要操心的好年。
说是过年,其实跟平时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琳琅和王诗文都不懂这些,在大城市生活的时间长了,样样便利,也就没有了过年特意操持一番的习惯。反而是任泽霖,以前跟奶奶一起过,虽然手头拮据,但老太太总会想方设法地置办年货,要把这个节日过得体面一些。
所以现在,小楼里的这些事,也是任泽霖在准备。
哪些是要去街上买的,哪些可以自己在家里准备,他每天都在念叨着,忙忙碌碌,小楼里外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该贴的贴,该挂的挂,还成日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倒是让过年的气氛浓郁了许多。
不过总体来说,在吃穿用度上,现在的每一天跟过年其实都没什么分别。
对于任泽霖而言,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再加上家里也没什么可走动的亲戚,所以这个年很安静地就过去了,对于琳琅来说,除了房子多了一些装饰之外,就是每天的零食变多了。
于是吃着吃着,从不运动的她发现,原本刚好合适的裤子,已经快套不进去了。
晴、天、霹、雳!
虽然照镜子的时候,看起来还并不明显,但是琳琅已经有了危机感,于是打算运动锻炼,把这些肉都甩掉。
对她来说,就算运动,最好也是能在家里完成的那种。
所以年后一连好几天,家里都在收包裹。什么走步机、跑步机、瑜伽球、跳绳、哑铃……但凡是网上看到人家说好的东西,琳琅就都买了回来。
只是拆开了新鲜一会儿,又坚持不了,就丢在了一旁。
那两人原本不知道她在折腾什么,看到这么多的运动器械,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王诗文暗笑不已,但是笑完了,她捏着自己肚子上新添的小肉肉,也忍不住发起愁来。
琳琅还不用那么担心,毕竟她每天猫在家里不出门,也没几个人能看见。任泽霖倒是能看到,但是王诗文觉得,这小子看琳琅,已经完全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她不洗头不梳头穿着睡衣拖鞋,在他看来也是可爱的,根本挑剔不出任何毛病。
可是她自己就不一样了,她每天都要出门进行各种商务接洽,衣服都是干练贴身的剪裁,小肚子凸出一点就能看得明明白白。
于是她默默走过去,把琳琅丢开的器械捡了起来。
大多数人的所谓自律,不过是因为情势所逼、迫不得已,至少王诗文是这样。
为了不走出门去被人嘲笑,她可比琳琅自觉多了,还给自己弄了个锻炼计划,每天至少要花一个多小时在这上面。
琳琅也曾尝试跟她一起运动,只是动着动着,她就会慢慢停下来,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在做什么。这样一来,自然就没有多少效果。
任泽霖见琳琅不高兴,就提议说他可以陪琳琅出去跑步。
这样就算琳琅想停下来,他也会拉着她跑完计划的路程,就不用担心会半途而废了。
琳琅犹豫了一下,答应了。现在是假期,大部分学生都已经放假回家,她们这栋小楼又是在教学楼区域,平时几乎没什么学生过来,也不用担心会遇到人。
于是每天早上,任泽霖开始了督促琳琅起床并出门跑步的职责。
王诗文对此是很佩服的,再次觉得这个生活助理请得好。除了任泽霖,大概谁也管不住琳琅了。
天气很冷,外面风也不小,不过据说就是在这种天气里跑步才有感觉。总之,在被任泽霖强行拖着出了几天门之后,琳琅也渐渐习惯了这件事,开始觉得早上运动一会儿挺好的。
冬天跑步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尤其是等身上热起来,那种运动的畅快感,是其他季节很难比拟的。
出门的时候,任泽霖会顺便在口袋里放上一小袋猫粮。
假期学生都走了,校园里的流浪动物却没有离开,所以任泽霖也加大了投喂的分量。
不过他从来不在固定的某个地方投喂,而是每天让琳琅随手一指,挑选投喂地点。至于那些猫猫们能不能找到这里来,就要看运气了。
……
说是“早起”跑步,但其实到了假期,任泽霖也稍微懈怠了一些,早上可以睡到八点之后。
所以等他们跑完步,顺便去市场买了菜回来,已经九点多了。
这一天,买菜回来的路上琳琅又开始发呆,任泽霖就牵着她,穿过堆满雪的道路走往小楼走。但还没有靠近,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黄助理。
他皱了皱眉,还没等作出反应,就见黄助理一看见他,就一溜儿小跑向停在路边的黑色汽车,躬身对着车子里说了一句什么。而后他拉开车门,任长生就从车里下来了。
这是任泽霖第二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太操劳了,他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看起来疲惫了很多。
这大早上的跑过来,又是闹的哪一出?
任泽霖很快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琳琅先送回家去。这个人发呆的时候,是根本不会考虑环境的,让她自己站着,她能一直站到天黑。
“站住!”见他明明看到了自己却装作没看到,甚至还打算直接从车子旁边经过,任长生眉头一皱,立刻中气十足地喝到。
任泽霖脚步都没停。
任长生自己又不能去拦人,只好瞪了黄助理一眼。
黄助理连忙跑过去,挡在两人面前,“任少爷,您看这……任总亲自登门拜访,您总要给几分面子。”
“那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我先把人送回去,顺便放个东西。”任泽霖说。
黄助理只好让开路,苦着脸过去汇报。
好在任长生并不在意,只是盯着琳琅。他是听黄助理说过的,任泽霖现在在给人家当保姆,真是不够丢人的!尤其是现在一看琳琅,见她傻呆呆的,那么多人说话,她却连头都没抬过,心下更是嫌弃。
他任长生的儿子,就是每天照顾这么个傻子?
所以等任泽霖从小楼里出来,听到的就是任长生的呵斥,“你放着偌大的家业不肯回去继承,就是为了留下来给这傻子当保姆?”
任泽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反唇相讥道,“她比你聪明一百倍,你这种人又怎么会懂?”
他以前总听人说,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当时不以为意,觉得能起来的,多少都有点能力。现在看任家,又觉得这话说得也没错。如果不是时运来了,就任家人这种智商,哪能坐拥偌大家业?
不过,也可能先祖很出色,只是子孙不肖。
任长生更不高兴,明知道任泽霖这个儿子从来没给过他面子,但他还是会生气,“你这是在自毁!就算是为了跟我作对,你也不用这样糟蹋自己!”
任泽霖气笑了,“您是世界的中心吗?全世界都绕着你转?”
但是他也懒得跟任长生周旋,就直接问,“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没事的话,我要回去做早饭了。”
“做早饭”三个字又将任长生气得不轻。他笃定了这个儿子是为了跟自己作对,才会这么折腾,但当下,他迫切地需要有人帮自己分担一下压力,所以只好忍辱负重地道,“只要你回到任家,我可以让你立刻进公司,甚至可以转给你一部分股份。”
他顿了顿,又提醒道,“这是我的底线。”
所以任泽霖最好见好就收,不要继续不识抬举。否则,任长生就要考虑是否采用暴力方式去对付他了。
任泽霖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任长生皱眉。
任泽霖却笑得越来越厉害,好一会儿,直到任长生绷不住要发怒了,他才慢慢停下来,只是脸上犹带着几分痕迹,“我当然是在笑你。虽然没有高看过任总,但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让人失望。”
这话简直是在戳任长生的肺管子,他绝不能容许别人这样评价自己,何况说这话的还是亲生儿子?
他眉一竖,就要动怒,但任泽霖已经道,“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您却还当我是几个月之前的那个任泽霖吗?”见任长生皱着眉,很显然还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摇着头道,“您就没打听一下,常东旭新开的那个公司,股东都有谁?”
任长生一愣,心里冒出来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立刻转头去看黄助理。黄助理连忙掏出手机,上网搜索。现在网络上可以搜索到每一家公司的注册信息,其中就包括股东。很快,黄助理的手抖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任泽霖一眼,又担忧地看向任长生,一脸欲言又止。
“拿来!”任长生直接劈手夺过手机,低头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从心底冒出来,他也像黄助理那样,忍不住看了任泽霖一眼。
他就是常东旭的合伙人,这怎么可能?
任长生当然知道常东旭最缺少的,就是创业资金。当初得知他直接买下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任长生还以为他是拉到了投资,却没有深究,因为并不觉得这么一个新公司,能对任氏造成多大的影响。
但是现在得知另一个股东就是任泽霖,那就不一样了。这是任泽霖在挖他老子的墙角,想用这种方式来威胁他?
任长生怒极反笑,把手机丢给黄助理,愤怒地看着任泽霖,“你以为这样就会有用?就算你有一家公司,对上任氏也没有任何胜算。何况常东旭也不会陪你犯险!”
“那就不劳您操心了。”任泽霖轻描淡写地道,“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回任家,接手你的公司的打算。”
任长生一方面心里的预感很不好,另一方面却也觉得自己身为父亲和长辈的权威被冒犯了。任泽霖为了不回任家,甚至弄了个公司跟他对着干,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而且这件事之中,惹人疑窦的地方其实也不少。比如……
“你哪里来的资金?”任长生皱着眉头问。
任泽霖本来想说“不关你的事”,不知怎么突然灵机一动,笑着说,“当然是我对象给的。”
“你对象?”
“是啊,刚才您老不是也见过吗?”任泽霖故意笑得十分甜蜜。
任长生立刻被恶心得不行,不敢置信地问,“为了跟我对着干,你……你卖身给一个傻子?!”
“那又如何?”任泽霖说,“至少不需要我开口,她就愿意把全副身家都给我。就冲着这一点,她就比你们任家的人强几百几千倍。”
任泽霖说完,直接转身就走。任长生气得发抖,也没有再让人阻拦他。
“咳……”等转入通往小楼的那条小径,任长生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又开始心虚。今天这番话,一定不能让琳琅听到,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说她是傻子,肯定会生气的。
“你笑什么?”面前突然有人问。
任泽霖一抬头,才发现前面已经是院门,而琳琅就站在门口,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他更加心虚,眼睛都不敢看琳琅了。正要绞尽脑汁想个借口,就听琳琅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任泽霖差点儿直接跳起来,“怎么可能!我只是……我,好吧,我认错。但话不是我说的,我只是顺着任长生的话说了几句,故意气一气他而已。”
“他说了什么?”琳琅没有给他开门,隔着篱笆问。
任泽霖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任长生以为他为了钱卖身给琳琅了。
“嗯?难道不是吗?”琳琅闻言反问。
任泽霖干咳了一声,眼神飘忽,“是倒是……但是回来的时候你不是在想事情吗?他看到了,以为你是个……傻子,所以气得够呛。”
本来就不是那么满意的私生子,又为了钱委身于一个傻子,任长生不气才怪。
琳琅瞪着任泽霖,伸出手想打他一下,结果任泽霖自觉得很,见她一抬手,就立刻低下了头。于是琳琅打人的手,就变成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叹了一口气,“傻子,进来吧。”
任泽霖开门进屋,又听琳琅问,“你是故意气他的吧?”
的确如此。本来按照任泽霖的想法,常东旭一开新公司,任家随便一查,肯定就知道他在背后弄鬼了。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等任家人发难呢。谁知道今天一见,任家任先生贵人事忙,根本没有关注这么一个小小的变化。
害他不得不亲自站出来,揭开这个谜底。
不过平心而论,亲眼看到任长生气得要命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还是挺爽的。
接下来,就是等了。
任泽霖跟常东旭说过,他们肯定不会主动去招惹任氏,但是任氏对他们动手,那反击就变得理所当然了。所以,现在就要看看,任长生能不能忍这一时之气。毕竟现在任氏内部已经是问题重重,说不准他会暂时按捺住火气,先把内部的问题解决掉。
不过,也就是等多久的事,反正任长生肯定不会放人任泽霖用这种方式在他眼前蹦跶的。否则以后走出去,人人都知道他儿子为了钱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傻子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任泽霖是他儿子,但他也丢不起这个脸!
……
事实证明,任泽霖的眼光不错,任长生果然没有那么能忍。当着任泽霖的面,他没有表现得很激烈,但是一上车,就忍不住大发了一阵脾气,回到公司、回到家,越想这件事他就越是生气,最后一拍板,决定趁着常东旭的公司还没有站稳脚跟,给他来一下狠的。
他也完全不觉得这么做对不起常东旭,对方既然能跟任泽霖搅和在一起,恐怕对任氏也没那么忠诚。
这样的人,及时铲除也是好事。毕竟这时任总终于想起来,常东旭在任氏任职多年,可是知道很多机密的。现在他出去开了公司,谁知道会不会利用这些来对付任氏?
此时他才后悔当初态度过于轻慢,没有直接出血把常东旭给留下,又没有签竞业协议,给了他可趁之机,现在竟是给自己培养出一个对手来了。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要趁早把他们打压下去。
不得不说,任家人的脑回路都差不多。任长生在会议上将情况一说,大多数人都赞成。
当初常东旭离职的时候,还有一部分人挺高兴,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但常东旭转头就开了自己的公司,虽然规模比不上任氏,但也十分可观,这就让人眼热了。
原本不如自己的人,现在眼看着发展得比自己更好,这些人心里早就嫉妒疯了。现在任长生主动提起,他们当然不会反对。
也有少数几个反对的,他们觉得常东旭跟任氏多少有几分香火情分,他肯定不会主动来对付任氏,没必要给自己树敌。但他们才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就被人指着鼻子骂是不是连常东旭都怕了,便也没人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