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关于太子和天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里到处都在谈论,太子为萧淑妃之女李贞出头,惹怒了天后,被天后大骂。
流言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天后压着大皇女,不给册封不让成婚一事早就在朝臣中引起非议。以前没人提起这件事,众人慢慢忘了,如今既然太子出了头,臣子总不会坐视不理。
很快,皇帝这里也知道了。天后恨萧淑妃的儿女,但是,对皇帝而言这却是他自己的血脉。皇帝当年能和萧淑妃生下两个孩子,可见也曾真心宠爱过萧淑妃。
如今天后公然迫害皇子皇女,皇帝总不能继续装聋作哑。结果还不等朝臣闹到皇帝跟前,天后便先发制人。
天后一大早把人召集起来,说明德门的翊军侍卫权达忠勇正义,仪表堂堂,一看就非等闲之士。天后询问后,得知权达祖上亦是官宦之家,祖父曾拜蕲州牧,天后非常欣赏此人,正好权达也未有婚配,天后便把大皇女李贞许配给权达,着门下省即刻起草赐婚圣旨,不日完婚。
李贞不是想嫁人吗,那天后满足她,让她嫁给守宫门的侍卫。
这道旨意出来后,许多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天后作为李贞的嫡母,自然有资格安排李贞的婚事,权达能进翊军,祖上境遇也不会差,尚公主不算说不过去。但是,若说李贞只能配到侍卫,那就是胡扯了。
不说远的,只说天后自己的女儿李常乐,准夫婿裴纪安是公卿世族裴家的嫡长子,母亲是望族嫡女长孙氏,本人在京城中素有玉郎美名。裴纪安和权达,无论从家庭背景还是个人能力,都完全不能比。
天后给自己的女儿精挑细选选了裴纪安,而给淑妃的女儿随手指了门口的侍卫,如果说天后不是故意泄愤,别说大臣,李朝歌自己都不信。
但天后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众人明知道天后以权谋私,却找不到任何攻击点。毕竟权达只是没有其他驸马身份那么高而已,尚公主也未尝不可。
天后轻飘飘解决了自己的弹劾危机,膈应了萧淑妃一系,还狠狠敲打了太子,可为一箭三雕。李朝歌进宫,文成殿里已经站了许多人,皇帝、太子夫妇、李常乐、李怀,以及李贞,全部都在。
李朝歌示意宫人不必禀报,她进门,悄悄站在墙壁处,听天后笑吟吟地对李贞说:“本宫早就挂念着你的终身大事,奈何前些日子朝事忙,一直腾不出手来。正好今日人都在,本宫当着大家伙的面,将你的封号和婚事一起定下来。人最要紧的就是安分守己,有自知之明,你在几个皇女中年纪最大,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本宫便赐你封号义安吧。”
这个封号真是充满了讽刺,“义”是讽刺李贞撺掇太子,不忠不义,“安”是讽刺她异想天开,不安于室。
李贞跪在殿中,垂着眼睛,对天后叩首道:“谢天后。”
“你是本宫的女儿,和本宫说什么谢。”天后微笑着看向李贞,说,“本宫先前不舍得让你出嫁,总想着多留你几年,差点疏忽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罢了,女儿大了,总是要离家的,本宫看权达一表人才,和你甚配,便召你过来问问你的意见。李贞,让权达做你的驸马,你可愿意?”
权达自从刚才被天后叫住就一直懵懵的,听到天后提他的名字,权达浑身一颤,反射性下跪。权达下跪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大殿中极为明显,李常乐有些看不下去,嫌弃地避过眼睛。
如此粗野,怎么堪当驸马?要是让李常乐嫁给这种人,李常乐真不如死了算了。
李贞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裙子,片刻后,她抬手及额,恭顺下拜:“儿臣愿意,谢天后。”
李朝歌心里叹了一声,天后明摆着羞辱李贞,李贞能硬生生忍下,也算不易。不过,她这点心性和天后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天后坐在高高的凤位上,笑道:“你愿意就好,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总归要你们自己愿意才行。权达是个能人,但时间略有些仓促,仔细再找找,未必没有更适合的人选。本宫之前还担心你介怀,本宫想着,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暂缓婚事,慢慢挑几个好郎君。不过现在是你自己中意,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择日完婚吧。”
天后实属shā • rén诛心,算计了李贞还要让他们夫妻一辈子埋芥蒂。不过天后本就不是一个被动的人,她无论做什么,都必是有备而来。朝臣不是要弹劾她擅权吗,天后这就将李贞赐婚,如果李贞同意,那一箭三雕,同时堵住了皇帝、朝臣和太子的嘴,如果李贞不同意,那天后就更有发挥的余地了。天后放李贞出嫁,是她自己不愿意,那天后作为“疼女儿”的嫡母,自然要精挑细选下一个驸马,选个三年五载都不是事。真到了那时,李贞就别想离开掖庭了。
李朝歌感受到天后的狠劲儿,暗暗垂下眼睛,不向李贞那边投去任何视线。天后这招的威慑力无疑狠绝,宫女内侍噤若寒蝉,李常乐和李怀知道母亲动怒了,哪敢发出任何声音,李善面色苍白,垂头不语。太子妃站在太子身后,听着天后坐在高台上,用那种温柔含笑的声音一刀一刀在李贞身上凌迟,吓得浑身止不住发冷。
连皇帝也高坐御台,看着跪在堂下的女儿女婿无动于衷。皇帝已经七八年没见过李贞了,有李朝歌、李常乐对比在前,现在皇帝看李贞,怎么看怎么像个陌生人。皇帝开口说道:“既然天后给你们赐婚,那你们就谢恩吧。以后和权达好好过日子,勿要辜负了天后心意。”
勿要辜负了天后心意?李贞听到,心里真是讽刺极了。李贞低眉,诺诺应下。天后悠悠接话道:“义安年纪大了,不光自己着急,外面臣子也急着义安的婚事。依本宫看,择日不如撞日,让钦天监算一算最近的成婚吉日,赶紧让义安完婚吧。义安作为公主出嫁,该有的排面不能少,免得让人说本宫偏心自己女儿。本宫记得权达的祖籍在天水郡略阳县,那就拿略阳县作为义安的封地吧,正好全了你们夫妻的缘法。”
李朝歌一边听一边觉得天后的报复心简直绝了,李朝歌的封邑是龙兴之地晋州,李常乐也是一片鱼米之乡,其他公主就算再不受待见,总是能分到一个郡。李贞倒好,只分了一个县,这哪里是公主,比郡王家的县主都不如。
而且略阳县在陇西道,偏僻荒凉,地处遥远,封地在这里,基本一辈子收不到什么供奉了。
但是,这些和李朝歌有什么关系呢?李朝歌站在宫殿后面不说话,天后看到李朝歌进来了,问:“朝歌,你回来了?”
“是。”李朝歌上前,给皇帝、天后行礼道,“听说义安姐姐婚事定了,儿臣便进宫看看。”
说着,李朝歌对李贞拱手,淡淡道:“恭喜义安长姐成婚。”
李贞被宫女从地上扶起来,转身给李朝歌回礼。权达站在宫殿上,面对着这一屋子皇子公主,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李朝歌每日都要从宫门出入,不久之前权达还在门口给李朝歌行礼,一眨眼他就成了盛元公主的姐夫。身份变化太快,都让权达头晕眼花。
李朝歌率先问好后,其余几人知道李贞嫁侍卫一事已成板上钉钉,纷纷上前道贺。李常乐、李怀这些人还好,无论驸马是谁,都不会影响他们的身份,而太子妃对着权达道万福,心里就有些微妙了。
她堂堂卢家女,最尊贵的太子妃,竟然和一个守宫门的侍卫成了亲戚?而且李贞比李善年长,太子妃还得唤权达一声“姐夫”。太子妃想到这副场景,心里简直和吞了苍蝇一样。
几个皇子公主问好后,权达的身份就算被皇室认可了。天后含笑看着下面这一幕,说:“一家人和乐融融,真是看着就让人开心。这种喜事应当分享给众臣,来人,昭告朝堂,恭贺义安公主和翊卫权达喜结连理。去礼部传话,让他们即刻准备义安公主大婚一事。”
天后这哪里是报喜,分明是示威。众臣将义安公主一事闹到皇帝面前,明面上是为皇女讨公道,实际上是在反对天后揽权。天后偏偏要将这桩婚事打到那些臣子脸上,让所有人看看,和她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天后发话,殿中无人敢怠慢。女官蹲身应诺,娉娉袅袅朝门外走去。李贞本一直低头站着,此刻,她突然出声,对着皇帝天后恳求道:“女儿谢圣人、天后恩德。但是我已有十年没见过兄长,能不能请圣人开恩,让兄长回来参加我和驸马的婚礼?”
李贞在场最大的孩子,她口中的兄长是吴王李许。李贞说完后,文成殿中微微沉静,皇帝沉吟,李贞见状,连忙下跪:“儿这一生恐怕只举办这一次婚礼。女子出嫁都有兄长护送,儿只是想在婚礼上见到兄长,请圣人体谅我们兄妹十年未见,成全女儿这次吧。”
李贞连着拜了三次,每次都额头及地,十分虔诚。皇帝没说话,回头看向天后,李贞察觉到皇帝的动作,心都凉了。
只有李朝歌、李常乐是皇帝的女儿,她就不是吗?李常乐从小承欢膝下,李贞知道自己不能和李常乐比,那李朝歌呢?李朝歌也刚刚被找回来,论起熟悉程度,恐怕没比李贞强多少。为什么连李朝歌提出上朝为官这种要求皇帝都能应允,李贞只是想让兄长参加自己的婚礼,皇帝却再三犹豫呢?
皇帝没说话,而李贞的额头还叩在地上,殿中气氛慢慢凝固。天后不紧不慢地等了一会,欣赏够了李贞的窘迫后,才施恩般说:“本宫是慈母,对宫里所有皇子皇女都视如己出。你们有要求,本宫什么时候拒绝过?既然义安想见吴王,那就让吴王带着王妃,回东都一趟吧。”
李贞长长松了口气,给天后磕头后,才慢慢爬起来。天后这一番敲打狠狠震慑了内外诸人,权达已经吓得不敢说话,李朝歌低头看自己衣服,李常乐害怕地缩在一起,再不敢忤逆母亲。
太可怕了,她要是不听母亲的话,是不是也会被随便配给什么侍卫?
李常乐光想想那副场面,就吓得浑身一哆嗦。
太子妃跟在李善身后,觉得自己对皇宫的印象整个都颠覆了。如果今日天后召集所有人的目的是杀鸡儆猴,无疑天后十分成功。
太子妃先前只是知道天后强势,但太子妃没有想到,自己这位婆婆竟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
太子妃有些茫然,她本以为熬到太子登基,她做了皇后,就能放开手脚享受了。然而皇帝体弱多病,天后却明显不是短命相。就算太子真的顺利登基,上面杵着这么一尊太后,太子妃真的能活得好吗?
殿内无人说话,一时落针可闻。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宫女的惊呼声,宫女立刻捂住嘴,然而还是迟了,所有人都朝门口望来。透过半开的窗户,李朝歌看到一只黑猫从墙角一跃而过,窜上屋檐,很快跑走了。
宫女知道天后不喜猫,所有侍奉的人吓得脸都白了。内侍哆哆嗦嗦跪下,请罪道:“天后息怒,奴才也不知道哪里跑进来一只野猫。奴才这就将它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