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这张脸依然清冷美貌,不染纤尘,对着天庭众人时,也始终不疾不徐,气定神闲,仿佛习惯了这种生活。可是现在,那双眼睛盯着李朝歌,慢慢荡漾出笑意。
他笑了好半晌,抬手,不顾自己满身的血,轻轻抚上李朝歌脸颊:“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萧陵这些法力高深的仙人都没有认出来,君崇甚至为他把过脉,可无一人怀疑。李朝歌却发现了。
李朝歌冷着脸想躲开,但是面前人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躲。李朝歌的脸颊很快染满鲜血,她勾唇笑了笑,目光如往常一般黑亮,但这次里面不见情意,只见杀气:“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李朝歌飞升那天,刚来天庭就得知秦恪昏迷不醒。她在玉虚宫守了一夜,天刚亮时,秦恪醒了,她一回头就和一双眼睛对上。
那片刻是李朝歌有生以来演技最好、反应最快的时候,她立即意识到这不是秦恪,随后想到,他现在有着秦恪的身体、秦恪的身份、秦恪的法力,李朝歌无论如何打不过他。幸而秦惟似乎也在斟酌,他成功了吗?若是成功,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李朝歌?
秦恪进入雷劫前让人杀了秦惟,在刑天台中,他得知李朝歌飞升。但是,秦惟不知道。
终究是李朝歌更快反应过来,她对面前这个人笑了笑,惊喜地说:“秦恪,你醒了?”
之后,秦惟顺水推舟,开始他在天庭假扮秦恪的日常。秦惟轻轻笑了,笑声低哑性感:“原来如此。我怀疑过你,但是我终究不忍心。没想到,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李朝歌知道秦惟说的是哪件事。天庭内外都知道秦恪对李朝歌一往情深,他为了维持人设,少不得要关注李朝歌。但是在秦惟给她送药时,李朝歌没忍住,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手。
当时李朝歌心里就道了声坏了,但是李朝歌马上反应过来,将计就计顺势吵架,摆出一副和秦恪闹别扭的样子。秦惟不知道分别那天秦恪和李朝歌说了什么,他不敢深入这个话题,只好提前离开。李朝歌因此死里逃生。
李朝歌开了一个很好的头,后面她继续维持这种态度,寸步不离在“秦恪”身边守着,但时不时就要发作一下,一副被伤透了心却又忍不住关心对方的小女人形象。可能是李朝歌演技太好,可能是秦惟吃这一套,也可能是李朝歌望向秦恪的身体时,里面的关心思念是真的。秦惟渐渐当了真,越来越不防备李朝歌。
也给了李朝歌今日动手的机会。
潜渊剑深深刺在身体里,李朝歌的手用力握着剑柄,没有一丁点迟疑心软。秦惟手指下移,缓慢覆到李朝歌手上:“可笑我这一生自负擅算人心,最后却栽在你的手上。果然动了真心,就会蒙蔽理智。”
秦惟怀疑过好几次,不止送药,还有数次他都觉得李朝歌表现可疑。他其实已经关注了李朝歌很久,早在前世,她的驸马还是裴纪安时,他就认识她了。
远比秦恪更早。
最开始秦惟视李朝歌为棋,后来秦恪出现,和李朝歌走得越来越近,秦惟才真正注意起这个女子。若说地陵的时候他只是好奇,奇怪什么样的女子能引得秦恪动心,等来了天庭,和她一日日相处后,秦惟才是真正被迷惑。
她看他的目光那样真挚明亮,时常让秦惟产生错觉,她看的人是他。
他生前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后宫有无数佳丽讨好他、喜欢他。但她们的喜欢是有条件的,就算皇位上换一个人,她们依然会这样喜欢对方。唯独李朝歌,没有目的,无关私欲,爱的只是这个人。
但是,她爱的人是秦恪,不是他。秦惟早就该发现的,他提醒了自己好几次,但还是栽入陷阱。
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爱的陷阱。秦惟生来早慧,多谋善断,他算到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到过爱。所以,他碰到李朝歌,是他的报应。
秦惟手指冰凉,他伤口正飞快失血,体温也越来越低。但李朝歌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冷冷地盯着他:“他在哪儿?”
秦惟却像听不到一般,深深注视着李朝歌,问:“你有没有一刻,看的人是我?”
李朝歌对着秦惟柔柔一笑,忽然拔剑,鲜血溅红了她半边脸颊。她握着滴答渗血的潜渊剑,挽了个剑花,朱唇轻启:“从未。”
李朝歌再次持剑袭来,直取秦惟命门:“我从未混淆过你们两人。他就是他,无可替代,把他还给我!”
萧陵愕然地看着前方那一幕,浮桥,雷云,鲜血,李朝歌和秦恪,一切都和他在须弥镜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秦恪杀罪仙时法力惊动天庭,萧陵下凡前为秦恪卜了一卦,那时候他在镜中看到,秦恪被李朝歌一剑捅穿。
萧陵因此想杀了李朝歌,却屡次被秦恪阻止。萧陵一方面警惕李朝歌,一方面又在奇怪,李朝歌看起来对秦恪真情实意,为什么会杀秦恪呢?
没想到,这一卦竟然是这般应验的。
灵气惊动了刑天台,刑天台下方的雷云不知不觉升起,缭绕在孤岛四周,散发着恐怖的压迫感。萧陵看着李朝歌执剑冲向秦恪,不知道该替谁捏一把冷汗:“快住手,刑天台要启动了!”
李朝歌置若罔闻,秦惟现在拥有秦恪的法力,除了刑天台,再没有任何地方能控制住他。李朝歌不知道秦惟对秦恪的魂魄做了什么,但是身体受伤时神魂会自我保护,说不定因此能唤醒真正的秦恪。
秦惟即便负伤也比李朝歌强了太多,他轻松躲过李朝歌的剑,双方实力差距一目了然。可是李朝歌毫无退意,她再一次全力攻击,但是这次,他微微错开身体,双指夹住了李朝歌的剑。
李朝歌一怔,双眼骤然迸发出光亮:“秦恪!”
秦恪单手夹剑,另一手捂着伤口,鲜血滴滴答答从他手心渗出,蜿蜒在他纤白的手指上,有一种毁灭的美感。秦恪极低地叹了一声,嗓音中似乎有笑意:“你这一剑刺的可真狠。”
李朝歌杀自己的男人,下手向来舍得。
李朝歌咣当一声扔下剑,慌忙去扶秦恪:“你怎么样了?”
秦恪握紧李朝歌的手,两人手指顷刻被鲜血包裹:“我没事,小伤而已。”他看了眼浮桥后,说:“刑天台要开启了,先出去。”
李朝歌连忙捡起剑,要扶着秦恪出去。秦恪后退一步,说:“你先走。”
李朝歌没有多想,跃到下一块浮石上。她才刚刚落地,猛地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风,李朝歌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股灵力裹挟着,扔到对岸。
崖边的天兵慌忙避开,扶李朝歌站好,李朝歌才刚碰到地面就转身往回跑。可是身后骤然升起一道结界,李朝歌撞在上面,无论怎么攻击都没有反应。
李朝歌睁大眼睛,用力瞪里面的人:“秦恪,你要做什么!”
秦恪站在浮桥中央,长久地望着李朝歌。他身后是浮动的巨石,黑压压的劫云,青色的雷像灵蛇一样翻滚。整副场景压抑黑暗,唯独秦恪一身白衣染血,眼神温柔又深长。
摇摇晃晃的浮桥一块接一块隐没,他的身形腾空在阴云上,衣袂猎猎作响:“朝歌,法规面前,众生平等。这一道刑罚是我该受的,不能徇私。”
李朝歌用力锤着结界,结界隐隐波动,毫无反应。她的眼睛飞快盈上泪水:“可是你不只是一个普通仙人。你活着,才能造福苍生,给更多人带来公平正义。”
天雷勾动,一道闪电倏地从他背后闪过,照亮了半片天空。秦恪没有回头,眼睛在雷光中明明灭灭:“正因为我身份重要,所以才越发不能徇私枉法。我这里自私一次,其他地方就会烂一片。”
众兵沉默,萧陵在后面叹息。李朝歌噙着泪水,她已经感觉到,秦恪要做的,绝对不只是接受刑罚:“可是,至少等你养好伤。”
李朝歌刚才为了诛杀秦惟,唤醒秦恪,下手完全没有手软。她知道,那一剑绝对不只是小伤。
秦恪看着她笑了,说:“能看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这次雷劫拖了太久了,萧陵,麻烦你启动雷劫吧。”
雷声引动了所有人,越来越多仙人赶到刑天台外。萧陵叹了一声,说:“秦恪,第四十道雷劫无人经历过,你自己小心。”
“不是四十。”秦恪平静地看着他们,薄唇轻轻开启,“是九九雷劫。”
萧陵愣了下,随即高声道:“你疯了!”
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雷云带来了最原始的恐惧感。这是天地之威,苍生之怒,秦恪一袭白衣浮在雷云前方,衣服上、手上沾染着斑斑血迹,长发随风飘卷,和背后乌云形成鲜明对比。
渺小,脆弱,苍白,却又坚韧似剑,直指云霄。
秦恪声音清浅,却仿佛一道惊雷,穿越九重云天,惊醒无数仙魔:“天规不合情,我要更改天规。”
周长庚和季安赶过来,听到这句话都震惊了。萧陵瞳孔紧缩,君崇和玄墨听到,也不由停住了脚步。
李朝歌回头,问:“改天规有什么条件?”
天规天规,既然缀上了天,那就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能改的。萧陵注目着前方,低缓道:“天规自古有之,即便是天尊,也只是天规的践行者。要想改天规,就要像凡间民告官一样,先滚板钉,然后才能击鼓鸣冤。天庭同理,告天者要先闯过九九雷劫,然后才能向上天提出自己的意见。”
李朝歌手指攥紧,颤声问:“若闯不过呢?”
萧陵摇头,轻轻苦笑一声:“敢冒犯天者,本就该死。”
李朝歌眼睛瞪大,背后忽的划过一阵疾光,映的她眼睛黑白分明。
李朝歌霍然回头,雷劫开始了。
秦恪之前还欠着一道雷,如今檐柱一般粗细的青雷划过,他和天道立契的三九雷劫才算真正完成。四周涌起清气,云雾翻滚,秦恪被压制的法力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