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夜,满城闹元宵。
圆月高悬,星空明亮,夜空幽蓝幽蓝的,像是刚被洗刷过一样。
长街上人来人往,笑语欢声。
里坊之中,许多人家门口和胡同两边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绚丽缤纷。
舞龙队、舞狮队在长街上经过,引得百姓兴致勃勃地跟随围观着,许多人提着花灯,喜气洋洋地行走在大街上,提灯观灯,猜着字谜。
这时,不知道哪个大户人家在院子里点放烟花,幽蓝的夜空中顿时绽放出五采缤纷的火树银花,直冲云霄,有的像莹火虫一样在夜空中闪烁着光亮,有的像九月菊花绽放出美丽的花朵,色彩绚丽,图像各异,火花噼里啪啦,从各个方向蹦开,在半空中交错爆炸,炫人耳目,令人看得目不遐接。
此情此景,饶是许多见惯了人间富贵的长安百姓也不禁为之赞叹。
花树下,一个头上插着一支毛笔做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仰起头看了一会,摇头晃脑的抑扬顿挫起来。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好诗好诗,当浮一大白!”
他说完,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吨吨吨吨的灌了几口。
旁边的路过的一个戴着锥帽,穿着彩裙的小娘子掩嘴轻笑,和身边同伴小声嘀咕:“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酸文人在这里卖弄风雅,难道他不知道这长安城的百姓人手一本《今上诗集》……”
另一个同样戴着锥帽的小娘子笑着附和:“就是,居然选择吟诵皇帝陛下的诗文来卖弄文采,真是猪鼻子插大葱……不好,我们快走,他看过来了!”
彩裙小娘子悚然一惊,拉着她的同伴一溜烟跑远了。
那儒生浑身上下弥漫着酒气,只怕分分钟恼羞成怒就会揍她们!
毕竟酒蒙子这种生物最不可理喻啦!
儒生在原地呆立片刻,苦笑摇头,举起葫芦又吨吨吨吨的灌了起来,良久之后打了个酒嗝,脸上露出了痴痴傻傻的样子。
嗯,此人就是昔日被刘恒延揽的孔圣门徒公良孺之后,公良樵。
当日刘盈本来想要把那群儒生送来长安城听用,但后来他觉得那群只会夸夸其谈的家伙到了长安只会浪费粮食,于是就干脆又下了一道诏书,将那群已经走到潼关的儒生扔到了江南、岭南,让他们在那里教书三年作为惩罚,中途逃回就夷三族……
而现在,公良孺难满北归长安,但刘恒已经失去了问鼎的想法,于是他彻底失业……
公良樵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口中轻声呢喃:“公良樵呀公良樵,你枉活三十有九,如今居然沦落到被几个无知女子嬉笑的地步,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可哀……”
这时,在他身后响起一个听起来就很是文雅的声音。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公良兄何故如此颓唐?”
公良樵猛地转身,看到的是一个穿着蓝色直裾,头戴黑色纱帽的男子,虽然他此刻醉眼朦胧,但依旧可以模糊的感觉到对方的温润如玉,丰神俊朗。
他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问道:“尔是何人?为甚知晓某家姓名?”
下一秒钟,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劈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怒斥道:“现在,汝可清醒些了?”
公良樵整个人都懵逼了,他捂着脸满是委屈:“你……你打人!我要告官!”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向后退了半步,站在路灯下,再度问道:“你看看清楚,某是谁!”
公良樵又仔细看了几眼,恍然大悟:“原来是颜高吾弟啊,吾失态了,一时没有将你认出,莫怪!但是,你也不应该打我呀!”
颜高上前半步,微笑摇头:“要不,你打回来?”
他边说,边将半张脸侧了过去,同时脸上带着几分调笑。
啪!
公良樵收回手掌,正色说道:“《论语·宪问》篇有言,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颜高在短暂的懵逼过后,爽朗的大笑起来:“一别多年,公良兄当真是分毫未改啊!”
公良樵叹息不语。
分毫未改吗?
不是的。
他适才那一巴掌,只是为了维护自己仅剩的尊严罢了。
过了许久,公良樵才强笑着问道:“颜高吾弟缘何会在此处?”
颜高笑吟吟说道:“承蒙今上不弃,小弟我经人举荐做了东宫中庶子,如今是上元佳节,太子去了长乐宫,我无事可做,就来街市上转转,凑凑热闹,累了就去西市的胡姬酒肆买醉……”
嗯,他虽然是颜回的嫡系子孙,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颜回那种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公良樵满脸艳羡。
毕竟他不是个傻子,况且作为昔日公良孺的后人,他知道刘炎的太子之位固若金汤,如今颜高做了东宫中庶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