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阵法护持的双层云舟,巨大如海船,雕梁画栋,可运送百人,昼夜行三千里,消耗三千灵石整。
纪瑶坐在船尾甲板处,欣赏着云舟在高空中穿梭行进,倒不觉得怎么快,只看到云雾倏然集中,又倏然倒退散去,身下的甲板稳如磐石。
她摸了摸收纳袋里装着的自家莲花云舟。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此时天气晴好,地上的田野大川一览无遗。搭乘云舟的众人,也都三三两两聚集在楼上楼下的甲板船舷,指点风云,笑看江山。
纪瑶托着腮,一个个百无聊赖地看过去。
陆焕,方敬和,姚夏,还有十几个叫不出名字的麟川内门弟子,这些人在云舟上并不出奇。
华阳宗的宗主萧旷,花花公子尉迟寻,还有几十个门下弟子,这些人怎么也都在!
目光越过蟠龙形状的云舟尾部,望向空中一团团不断后退的棉絮白云。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收纳袋里取出几块灵肉,趁无人注意时,往甲板外的云层抛去。
乌辛也在。
“纪峰主,你在做什么?”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纪瑶手一抖,原本扔给乌辛的肉洒歪了。
她镇定地拍了拍手上的肉末,站起身来,“原来是方峰主。我在,呃,”她指了指地上的收纳袋,
“东西带太多了,丢弃些不用的累赘物件,哈哈。”
方敬和笑眯眯地探头往甲板外看了一眼,“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在喂食过路的灵禽呢。”
纪瑶:“……”他故意的吧?其实早就看到了吧?
还是方敬和体贴地换过话题,给了新任洞明峰主一个台阶下,“纪峰主,你还是过去看看陆师弟罢。我觉得自从昨日登上云舟,他就不太好。”
“他怎么了?难道又吐了?”纪瑶有些疑惑,“云舟又大又稳,坐着应该不晕啊。”
方敬和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慢吞吞说,“陆师弟两天一夜没喝茶了。不寻常啊。”
纪瑶才不肯去:“辟谷之人,几天不喝茶,不奇怪。”
方敬和:“改喝酒了。找萧宗主喝了两天一夜的闷酒,他自己没吐,萧宗主吐了。萧宗主托我跟你传话,放过他罢。”
纪瑶:“……”
方敬和:“昨晚我传讯给严师兄,师兄也大为紧张,辗转反侧了整夜,今日一大早,他就传讯于我,叫我给陆师弟泡茶。于是我泡好了一壶师弟最爱的银城雀舌,送了过去。不料师弟隔着七八丈远闻到了茶香,居然一脸嫌弃,叫我端走,唉,我至今不知为何!“
纪瑶想了想,“哦,他不喜欢银城雀舌,说味道寡淡。方峰主大概是记错了。“
方敬和恍然大悟地一拍手,“难怪,难怪!看我这记性!实在记不清师弟的喜好,还要劳烦纪峰主了。纪峰主似乎从睡莲水榭带出了整套的茶叶茶具?正好!我那里备好了一罐雪水,我这就把水煮起来。“
纪瑶:“等等,方峰主,不必劳烦了,我觉得他不会喝的——”
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早有两三名麟川弟子端着小罐雪水,小泥炉,银丝炭,细铁丝网,长木箸,竹蒲团,一件件摆放在地上,在她面前忙活上了。
方敬和笑眯眯地拿过一个蒲团坐下,示意纪瑶坐在对面的竹编蒲团上,“雪水快要煮沸了。纪峰主,把陆师弟最喜欢的茶叶拿出来罢。“
纪瑶琢磨了半天,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了。
一开始从银川雀舌那儿就是故意的吧?下套给她钻呢这是?
为了让宝贝师弟喝口茶,至于么。
“你们就惯着他吧。”纪瑶低声咕哝着,从最小的收纳袋里取出一撮陆焕惯常爱喝的团山雾,递给方敬和。
方敬和坐在对面,开始泡茶的同时,笑吟吟接口道,“陆师弟是我们这辈同门最小的一个,五岁就上了山,师兄弟几个都是看着他长大的。我们不惯着他,谁惯着他呢。”
纪瑶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一个神气活现、眼高于顶的五岁小娃娃,顺口问了句,“他小时候就是这幅谁也不搭理的脾气?”
方敬和认真地想了想,“他小时候,似乎是个天天哭鼻子的小哭包?”
纪瑶:“……”
“方师兄。”陆焕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坐在甲板蒲团上的两人抬头望去,陆焕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常服,不知何时出现在云舟二楼栏杆处,却没有看楼下的他们,而是背过身,倨傲地倚在雕花栏杆上,只露出挑高修长的背影。
方敬和仰头斯文一笑,“师弟来啦。”转过头来,继续同纪瑶说,“绝对没记错。每天傍晚校场练功完毕,必定要对着家乡方向哭一场,我们一看他哭鼻子,就知道快开饭了。”
“方师兄。”陆焕依旧背对着他们,声音带了警告的意味。“姚夏忙得焦头烂额,四处寻你,你却躲在下面清闲。”
方敬和笑道,“我在同纪师妹煮茶清谈呢,有事叫他下来找我。”随即拿起蒲扇,装模作样对着小炉子扇了扇火。
纪瑶微微一证,做了个叫停的手势,“方峰主,纪瑶刚刚担任贵宗客卿,名册还没有入,辈分也没定下来,那个,不敢当师妹之称。”
方敬和随意摆了摆手,拖长了声音,“虽然辈分还没排定,但依我看,师妹这个称呼是迟早跑不掉的了。来,唤一声方师兄,师兄跟你多讲些好故事。”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浓浓八卦味道。
纪瑶忍了又忍,一颗八卦之心却开始熊熊燃烧,她小声道,“方——师兄?你有什么好故事,说来听听。”
方敬和摆出沉思的模样,若无其事换了方寸传音之术,凝声在纪瑶耳边道,
“从前有个小娃娃,每天早上睡不醒,需得塞一把糖豆哄着才能起来。睡醒了,坐在床上两手一张,等着人伺候他穿衣服。师兄弟几个每人都帮他穿了很多年的衣服,一直到十二三岁才放过我们。你别看严师兄现在摆出一幅行止端方、生人勿近的姿态,其实穿衣洗脸梳头的手艺门门精通,哄起娃娃来那叫一个低声下气,啧啧啧,都是那几年练出来的——”
“方敬和!”二楼的陆焕撑着栏杆,低头怒视,声音里含着薄怒。
方敬和噗嗤一笑,蒲扇盖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弯起的眼睛,“莫恼莫恼,陆师弟,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
他转过头来,对纪瑶继续道,“师弟自小便是这样,被他师尊和严师兄惯的太厉害,说话直来直去,做事随心肆意,经常得罪人而不自知。如果有做事不妥当的地方,方师兄我先代他赔罪了。”
纪瑶却几乎没听进去。
陆焕转过身来、含怒望向楼下甲板的时候,她正好也抬了头,一眼便瞥见了云舟二楼高处那张俊美到锋利的眉眼。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猝不及防地对视了片刻,纪瑶本能地觉得不妥,正要垂下眼帘,陆焕却已经抢先一步,转头低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纪瑶满心不是滋味,索性也把脸别过去了。
这都快半个月了,还在生气呢。
都快两百岁的人了,气性怎么这么大。
唉,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