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那傀儡一直在自顾自地行动。
有时候会小憩,醒来就去钓鱼,钓上了又放走,有时会在溪水边比划,有时则会站在廊下,听着那突如其来一场春雨。
春雨濛濛,落在房檐上却有繁声。
宋娴看着那傀儡,除了模样年轻,行为举止真与祖母一模一样,不由让她生起些许怀念来。
只是若真是祖母,大约会远远看见宋娴,就会朝她招手,待那矮墩墩孙女跑过来,才会一把抱起亲一亲脸颊,然后给宋娴举高高玩一会。
那是宋娴最为宁静,悠闲时光。
只是她不能因为这个而停下脚步。
宋娴转头走上小楼,在这楼上四处寻找线索,可惜这里空荡荡一片,只有几张软榻,墙上用水墨画着莲池,与一群黑色小鱼。
这鱼儿画得十分逼真,正是摆着鱼尾跃在半空之中,齐齐要跳入墙角那簇巨大荷叶里姿态。
真珠伸出爪爪拍拍墙壁,觉得还是会动小鱼有趣一些。
宋娴想着,也许是应该离开此处,与那位傀儡告别了。
那傀儡再像祖母,也不是祖母。
在永夜无眠府时,太上府君玉门姥曾说过,祖母在年轻时离开永夜无眠府,自去寻自己亲人去了。
想来确实是来过遗留之地。
数千年前遗留之地,一定与现在不同,花枝溪水不是景,那些在林间山崖之上倩影,才是美景吧。
宋娴正要转身,却警觉身后有人。
那青衣傀儡不知什么时候走上了台阶,站在离宋娴身后不远处。
宋娴也不知要与这傀儡说什么,只能笑笑。
也许这傀儡是在祖母来时制成,亦或有谁思念祖母而制作。但缘由是什么,宋娴都不得而知。
傀儡不会说话,它只是过往时光一段留影。
“再见,祖母。再见,宋如雪。”宋娴拱手,与这傀儡道别。
可谁知在听到“宋如雪”这三个字后,那永远微笑着傀儡竟第一次“看”向了宋娴。
宋娴下意识地警惕起来,却听身后“啵”一声响,那是有什么东西挣脱束缚而出声音。
一点墨色黑影自宋娴颊边掠过,竟是那原本画在白墙之上墨色小鱼。
这群墨色小鱼拍打着鱼尾,幻影一般将宋娴围住。
宋娴微蹙眉尖,脚下真珠已紧张地跳在宋娴身前,炸起龙尾,似要保护宋娴。
……唔,虽然谢谢你这份心。
宋娴二话不说先把小小一只真珠放到了肩上,让他老实待着。
“你要如何?”宋娴问道。
她未曾在这傀儡身上感觉到杀气,也因这傀儡与外祖母一模一样而感到亲切,但并不会因此放松警惕。
可那傀儡像是察觉不到宋娴警惕,反而上前一步,将手放在宋娴肩上,轻轻一推。
宋娴纹丝不动,并不会因为这一推就撞到墙上。
可是这一推,即使宋娴没有动,背后却依然感受到了一丝凉意,那是人落入水中时触感。
宋娴微微睁大眼,却在这瞬间融入了身后翻腾不休莲池壁画里。
莲池轻溅,没一会就弥平了痕迹,唯有站在壁画之外傀儡静静地站在那里。
唯有小真珠啪嗒一声从墙上滑落地面,他焦急地看着身后墙面,伸出爪爪拍打,却依然毫无动静。
这面莲池只接纳了宋娴。
真珠回头对着青衣傀儡嗷嗷,傀儡并不会回答他。
过了一会,她又开始重复往日动作,开始到楼下去看花钓鱼,嘴角绽放着轻柔微笑。
小白龙独自一个,静静地坐在那莲池壁画之下,焦急地等待着。
水声在宋娴耳边咕咚作响,她确实是在水中沉落,可是鼻子还能呼吸,并无任何溺水感。
她视线之上能看到水面上漂浮莲叶与莲花,可四肢却是沉重,根本动弹不得,遑论游上去。
水面上微光落在宋娴身上,她红色裙角高高扬起,竟似在水中盛开芙蓉。
一条红纱披帛在水中如焰火般散开,宋娴顺着那披帛向下看去,竟在池底看到了一名穿着白色纱衣,手臂挽着红色披帛女子。
那女子黑色长发高高挽起,不戴饰物,肌肤白皙,面容如牡丹般华贵雍容,额心生着三条金色道痕,头发和眼珠却是淡淡棕色。
白衣女子与宋娴对上视线,一笑百媚生。
宋娴如轻盈落花般缓缓落到池底,她看着那女子,确信眼前之人不是一个新傀儡,而是一个真正人。
白衣女子坐在金色落地屏风之前,屏风上画着月下仙鹤啄桂花图样,面前摆着一张矮几,几上只摆放一只白玉香炉。
宋娴在水中本该闻不到那气味,可谁知在那香炉打开刹那,宋娴闻到了似是新雪和着梅花香气。
而周围莲池中水也不知去了何处。
宋如雪?
空灵之声在宋娴耳边响起,白衣女子轻笑着打量着宋娴,像是玩笑般说道。
不仅生得嫩了,还变了样子。
宋娴心知此人是把自己当做祖母了,便拱手行礼道。
“晚辈宋娴,宋如雪乃晚辈祖母。”
白衣女子单手支着额角,淡色眸子看着宋娴脸。
原来如此,孩子,你过来。
宋娴这辈子不算什么特别听话人,不然也不会顶住周遭压力,不去做周遭人认为对,上进事。
可那女子一喊她,宋娴就感受到了某种规则,像是难以抗拒一般,竟缓缓抬脚走到了那白衣女子身边。
我原本是为了见宋如雪才留在这。可惜……没有等到。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她站起身,宋娴才发现这人竟十分高挑,宋娴身量本就不矮,在落花云台之中比有些师弟还要高。
可没想到眼前这女子还要比她高出一头来。
你祖母,去了何处?
宋娴抿着唇,这次居然渐渐抵抗住了体内那股让人操控她力量,抑制住了那不由自主要脱口而出话。
不想说?还是……白衣女子弯起唇角,像是在看一只初露锋芒幼崽。
“祖母之事,我不会与他人轻言,还请前辈告知身份,我才好分辨。”宋娴一字一句说着,视线不闪不避,似是即使知道有不对劲之处,但也不会轻易逃避。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转身往前走,她这一走,宋娴身上桎梏就骤然松了下来。
我是谁?
白衣女子边走,边低头沉吟,似是觉得这话很难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