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等语境下,可爱应是个动词。
换句话说就是,她这个小姑娘,陛下可爱可爱了。
到底是有多倾慕他啊,竟然公然表白,甚至像是有点臆想病的症状了。
可爱她?笑死,他爱谁不好,爱一个娇纵蛮横的两面派?
窗子大约没关好,有丝缕凉风穿堂入室,在他的后颈停留片刻,那份轻柔便连带着进入他的心腔,有些痒亦有些酥麻。
这种感觉十分地陌生,令皇帝顿生不适。
“放肆。”他低低出声,语音寒凉,阮英听的一惊,头愈发地低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在寝殿里负着手踱步,“揣度帝心,好大的胆子!朕要罚她!”室中温暖,皇帝只着了一身玄色的道袍,脚步急乱,袍角翩跹。
阮英在心里纳闷儿: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一句陛下可爱可爱的小姑娘,到底是病句呢,还是另有深意?
侍候陛下多年,素来知晓他涵养极好,甚少有情绪上脸的时候,这会子反复拿步子丈量寝殿里的白玉砖,真的有点儿吓人。
好在陛下只丈量了书案周边的距离,过一时便停下来了,坐在书案前重新执卷,只是书卷看了一册又一册,始终静不下心来。
“阮英,念清静经。”
阮英呆滞了一瞬,下一瞬手里便多了本清静经,他低头翻页,偏那书页轻薄,拈不开,他偷偷觑了一眼陛下,拿手指在口里蘸了点口水,这才拈开一页,念起来。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他不过才念了一句,原本闭着眼睛的陛下便睁开了双眼,平静地说:“你心不静,念经都念不成囫囵个儿,退下吧。”
谁不静啊,是您吧……
阮英如蒙大赦,恭敬地放下书,垂着手却步出了殿门,殿外一轮朗月高悬,阮英直起身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暗忖:“目下看来,这六姑娘已经弄乱了陛下的心,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来弄乱陛下的床啊。”
他也不知道这六姑娘什么来头,好像从来没听陛下提过,今日却恨恨地刷了一把存在感。
从前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也不是没召人进来过,可陛下要么就是躲出去,要么就是无视,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大发雷霆,按照太皇太后的说法,两个人能好上,一定要有一个不正经的开场,陛下和六姑娘的开局太不正经了,一定能成!一定能成!
阮英笑呵呵地下了玉阶自去歇息不提,那一厢黎星落同娘亲容夫人一道,刚出了仙鹤门,便眼前一黑,倒在自家娘亲的怀里直喊头晕。
好在黎星落同胞的哥哥黎立庵、弟弟黎立观一道等在宫门前,是以能接过星落,顺顺当当地驱车赶回了位于承贤街的安国公府。
府里头没睡得都候在门口,先将星落安置了,再请郎中诊脉,诊出了一个伤风发热,开了几剂方子,熬好了药废了半盒子糖霜球,才哄着星落喝下,再等她安睡,已是忙到了后半夜。
国公夫人薛氏哪里还睡得着觉,白日里因着头风发作,辞了宫里的宴席,还惹来太皇太后一道书信骂她,把她骂的头又痛了几分,这会子见自家小孙女从宫里伤了风回来,直气的头发倒竖,拉着容夫人在花厅里坐下,问起宴席上的事儿来。
容夫人满面愁容,拿手撑着太阳穴,忧虑着说道,“……儿媳也瞧不清楚太皇太后的心思,先头还说要送咱们糖墩儿回老君山,到了晚间冷不防地又抬举糖墩儿,直说她字儿好画好,是个有才情的……”
薛氏还未待说话,就听花厅外头响起黎立庵清朗的声音:“糖墩儿有才情?写字作画弄一脸墨点子,跟个花猫似的,那叫有才情?”
话音一落,黎立庵进得花厅,十八岁的少年清举磊落,十分的俊朗,他笑着抖了抖手里的一册习字簿,“方才立观为了哄糖墩儿开心,上缴了一本他从六岁到十岁的习字簿,这小子心思深沉啊,每一页都写着糖墩儿欺负他的罪证,末尾再加一句‘我忍了’……真是太可笑了。”
碍着婆母在,容夫人不好发作自家大儿,只觑了一眼薛老夫人,柔声唤黎立庵过来,“你来,娘亲问你,你妹妹在你眼里就没什么优点么?”
黎立庵侧立在母亲一旁,蹙着眉头想了一时,矜持道:“生而为人,一定会有优点,只是多和少的区别,糖墩儿嘛……”他绞尽脑汁,摊手,“孩儿暂时还没有发现。”
薛老夫人瞪了一眼黎立庵,“虽没什么才情,可生的好啊,有个貌比天仙的妹子莫非你不高兴?”
黎立庵悄无声息地退后了几步,“倒也没觉得糖墩儿有多好看,哭起来眼泪一串、鼻涕泡一串……”他接收到了祖母和娘亲的怒意,拱手长揖,“孩儿明日还要去练武场,先退下了。”
说罢飞也似地逃开了。
薛老夫人同容夫人回归方才的话题,接着问起来,“怎生又闹出来个字画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