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英在库房外头忍不住地觑过来。
眼下这情形,简直就是老鼠骑在猫背上——好大的胆子啊!
太甜女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看上去清颜玉骨、一开口却是神鬼不怕,每一句都像是往死路上奔。
眼见着陛下像个木桩子一样,任太甜女冠挂在自己肩背上,阮英身旁的小徒弟扈兴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护驾,结果一巴掌被自家师父阮英给扇了回来。
“凑什么热闹,跟个花头鸭似的,就显你能。”阮英揪着扈兴的头毛,极小声地警告他,“滚一边儿吃屁去。”
扈兴委委屈屈地转过了头,领着一帮宫监都往下退了退。
皇帝僵在库房门口,甭管谁御谁,这小妖道就是缩在他背上不动弹,他顺了顺气——僵持着也没招,他略一弯身子,负了这小妖道,往外走了出来。
星落从前在老君山上,一睁眼一只老鼠在她的头顶望着她,那骇人的场景,永世难忘,这一时被陛下给从里头背出来了,她啊了一声,从陛下的背上跳下来,期期艾艾地看了看衣库,又看了看陛下。
“……您那衣裳都被老鼠爬过了,小道还是不要了吧……”她略带了一两分的嫌弃,旋即收敛了一下,诚恳地望着陛下,“小道眼下还有衣裳穿,道袍什么的,等继承我师尊的也不迟。”
她又微微颔首,“您又给小道做官,又给小道选衣裳,方才还背了小道一回……您今日可太慈悲了。”
脱离了她的擎制,两个宫监上前为皇帝整理袍角衣领,皇帝又恢复了那张冷漠的脸,负着手不看她。
“朕今日尤其慈悲,尤其宽容。”他还不慈悲吗?这小妖道就差没在他头上做法了,他寒着声,“朕不指望你感念在心,只望你日后待你师尊好些——他可真不容易。”
说完不待星落回话,皇帝一甩手,转身走了,那背影清雅又颀秀,压根看不出是一位拥有狗脾气的人。
待皇帝身后那一串人渐渐地都远去了,星落舒了一口气,牵着青团儿的手,就迅速地远离了这衣库,恨不得一步飞回居所去。
青团儿被她扯的脚步凌乱,好容易跟上了,够着头问姑娘,“陛下怎么又丧着脸走了——他就不能笑一笑?”
星落健步如飞,目不斜视,“如今我可是国师,管他丧不丧——眼下有了官衔,后日就算是衣锦还乡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家啦!”
青团儿也替姑娘高兴,也忍不住地为自己讨个身份,“您当了国师,挣了钱,有没有给丫鬟涨月钱的打算呀?”
星落哦了一声,逗她,“非但没有,还打算扣钱呢!”她见青团儿小脸一急,忙又说逗你玩儿,“府里你拿一份儿,我这儿再给你发一份儿,总不会亏了你。”
她盘算着后日出宫的去处,“……回京没几日,就进了宫,前门大街上的金陵鸭子铺还没来得及去吃,缎子街上头的甜点铺子也没怎么吃,还有玄帝庙门口的鸡汤馄饨、怎么着都得去吃上一碗。”
青团儿就说起世仙来,“是啊,圣姑奶奶来了帝京,您就同她见了一面,也太不仗义了——说好的带她吃遍京城呢?”
星落也有些遗憾,“还不是进宫给耽误的。不过也无碍,过些时日我还回去呢,静真那一处屋社建的如何,世仙同她爹妈闹什么,都要一一过问……若是陛下当真下了圣旨封了国师,我就先把让人捎三千两回去——总不叫她们两个为难,尤其是静真,同合贞女冠领着百十号人,往哪儿挣钱去!”
主仆二人这般一路说着话,紧赶慢赶地回了东暖阁,清溪这会子正候在门前呢,见姑娘来了,忙上前扶了一扶,引着星落入了殿。
“听说在昆明湖上遇上了太后娘娘,太皇太后娘娘就打发人来问了两回,生怕您吃亏,后来知道您同陛下说话去了,就放下心来——明儿叫您过去用午膳,她老人家知道您瞌睡多,早上起不来,早膳就不喊您了。”
星落有些些微的不好意思,说了一句娘娘慈悲,答应了下来。
清溪便回了寿康宫,青团儿服侍着姑娘沐浴更衣洗漱,有了四角翘翘的小软枕,星落着实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不过晓起时分,皇帝视了朝回宫,略休憩了一时,便听寝宫外面有宫监通传:太后娘娘驾到。
同母后前日闹的不愉快,到底要解决掉,皇帝便起身迎了母后入殿。
消停了一日,林太后此刻的面色尚算和气,问了几句陛下的起居饮食,才切入正题。
“……皇儿收走了赤金令牌,打算给谁管呢?”
皇帝哦了一声,忽然想到那枚赤金令牌,这会儿还在那小妖道手上。
“朕自个儿管。不劳母后费心。”
一句话又将林太后的火气勾了上来,她忍了忍,道:“前儿你为着那姑娘当众落了哀家的面子,昨儿又当着哀家的面儿把她领走了,皇儿,你莫不是真想立她为后?”
有些话不挑明了倒不让人多想,若是一挑明,倒让皇帝默了默,心间有一霎的雷动。
他不说话,林太后却以为他默认,带了几分气,“这么些年了,你总不愿将就,哀家以为你朝堂政事管的好,立后一事也定有主张,未曾想你竟也是这般糊涂——那姑娘什么心思,皇儿莫非瞧不出来?”
皇帝蹙眉,“别把女儿家想的太肤浅。”他语气深稳,一字一句,“世间之大,各有鸿鹄之志,母后既不了解,便不要妄加揣测。儿子虽也不喜她的跳脱不羁,可人家也未必愿做朕的皇后。前日之事,儿子希望再没有下回,如若母后执意如此,那朕只能下一道圣旨,叫她不奉懿旨,离您远远的。”
此言一出,直让林太后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儿子如今竟为了一个小姑娘,三番五次驳她的面子,今日更甚,竟直接给了那小姑娘不奉懿旨的特权。
林太后有一瞬的委屈,眼圈儿登时红了。
“哀家执掌后宫多年,自问赏罚分明,不会无缘无故地针对谁,万没想到哀家的皇儿,竟为了一位女子,质疑起哀家的用心……”
到底是生养自己的母亲,皇帝将语气放缓,温言说道:“……儿子终归是要立后,也会同皇后比肩而立。无论中宫是谁,母后若是不能想明白如何同将来的中宫相处,那此一类令母后气闷之事,还会有之。”
林太后吃惊地止住了泪水,只觉得心里苦极,“从前皇儿从不这样,如今倒是为了她,这般指摘母后……”
皇帝半垂眼眸,视线慢慢地落在桌案上的龙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