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一片静默。
尽管顾星让点头答应找个地方,跟他好好聊聊,坐在副驾驶上的戚父仍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因为这跟他来之前,心中所想象的画面一点也不一样。
在他的设想中,他第一次出现在疑似是他儿子的顾星让面前,应该是稳重又不失和蔼的。
然后在一片温馨融洽的氛围当中,将自己派人调查到的所有资料递到顾星让的手中,再露出一副慈父的姿态,眼神包容地等着顾星让情绪失控地喊他一声爸。
不喊也没事,但他看向他的眼神必然是濡慕中透着亲近的。
将他安抚好之后,他就可以将自己的妻子带出来,先让他们母子相认,最后才循序渐进地告知阿盛。
其他人他不清楚,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他还能不知道吗?
阿盛自幼脾气火爆,性子刚烈霸道又尖锐,再加上他的身世又敏感,一点准备都没有地突然告诉他事实真相,只怕会起到反作用。说不定他还会觉得他自己占了顾星让的人生,倔劲一犯起来,就不管不顾要离开戚家,并将戚家的一切都还给顾星让。
可别人不了解真实情况,他能不清楚吗?
阿盛虽然与他的妻子严敏没有血缘关系,跟他却是真真正正的父子。
但面对顾星让、严敏、阿盛时,他却不能这么说。
背地里需要做的安排他这几日已经全做好了,即便有人去调查也只会调查到星让与阿盛只是从小在医院里意外抱错了,再加上这么些年来,他刻意让严敏与阿盛培养出来的深厚感情,在他的操作下,两个儿子应该都是能保得住的,至于以后家产给谁,还要看两个孩子以后的表现。
现阶段他是倾向于阿盛的,这么多年来,戚家的精英教育不是假的,阿盛的言行举止也不是顾星让能够比得上的,只是真的将公司传给阿盛,严敏与严家人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一切还看将来。
星让若是真的能成长起来,继承公司也不是没有机会……
只可惜戚父所有美好的设想竟然从开始就垮崩的一塌糊涂。
他本不是那样冲动直接的人,之所以主动跟随顾星让来到小巷,也是想给他这个多年未曾谋面的儿子留下一个好印象,可谁能想到人刚来到小巷就看到那样刺激的一幕。
之后在那红头发女生挑衅鄙夷的眼神下,带着一股被冒犯的不悦之感,和存着想让她长个教训的长辈心思,主动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与来意。
几乎一说完,戚父就已经后悔了。
可后悔也只有那么一下,之后心头升起的便是对顾星让的不满。
先不提他优秀与否,就光看他跟那种流里流气的女混混待在一块,就足够戚父在心里,对顾星让的评分一降再降。
现在开口教育还不太方便,可以后顾星让做了他的儿子,就决不能再跟着这种女生来往,他们戚家丢不起这个脸!
戚父自以为是地这般想道。
与此同时,车后座。
尽管知道戚父是个什么品种的渣滓,但他好歹是顾星让名义上的父亲,她现在又不清楚顾星让对这个爹的态度是什么,再加上她刚刚先入为主地以气味取人,话说得并不客气,闻柔还是有一点尴尬的。
便是这时,顾星让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还伸出手指在她的掌心里轻刮了下。
感受到掌心触感的闻柔抬头,便看见了顾星让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便是这抹笑,叫本就不在意的闻柔,心里更不在意了,嘴角微翘地也在顾星让的掌中掏了掏。
她的小动作叫顾星让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却在转头看向前方时,眼中的温暖瞬间结冰。
别以为他没注意到,刚刚他的这个好爸爸看向闻柔时,眼中掠过的一丝鄙夷不屑。
自己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也不晓得哪里来的脸敢不满闻柔。
接下来戚兆、严敏两人表现的好还好,一旦表现得不合他心意,甚至再次对闻柔露出任何轻蔑之色,他绝对会让这些人知道知道,后悔两个字到底是怎么写的。
顾星让眼底戾色一瞬即逝。
——
青川市最顶尖的酒楼——知味楼五楼,花开富贵厅。
戚父嘴角抽搐地看着顾星让格外自然地将菜单传到闻柔的手中,又看着小姑娘一脸不客气地将知味楼里的招牌菜点了个遍,心中对于顾星让的这个小女友的嫌恶更甚。
迄今为止,他就没见过眼皮子这么浅,脸皮又这么厚的女生,不仅如此,还满身的匪气,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腼腆与温柔,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进戚家的大门!
心里头这么想着,戚父的面上却是一点没泄露出来,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两人。
只是顾星让与闻柔谁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孩子。闻柔就不说了,以前在帝国军部什么人没见过,那些个玩政治的糟老头子们,哪个不比戚父的演技到位。
顾星让则自小就在外头辗转,旁的功夫不说,看人脸色的本事还是可以的,戚父这点微表情他怎么可能看不透。
身穿苏绣旗袍的服务员一离开,略顿了顿,戚父便缓缓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将他调查出来的所有资料都推至顾星让的面前,“顾同学,我并没有骗你,你要是不信,这些资料都是由我调查出来的,你尽可以看看,甚至我还可以与你一起去做个亲子鉴定,医院方面我只要派人去打个招呼,最迟三天应该就能出结果。”
闻言,顾星让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明明是对方心中无法确定想要鉴定一下好彻底明确,却说成为了取信于他。
也是很有意思了。
这么想着,顾星让伸手接过了这份资料就慢腾腾地看了起来。
戚父见他不答话,甚至到现在也没露出什么吃惊讶异的神色,似是对他这个父亲一点也不在意似的。
这叫男人的心中微微有些不快起来。
尽管不停地在心中说服自己这孩子以前过的太苦,甚至还被拐卖过,所以对陌生人抱有警戒心是很正常的,可戚父的心中仍然留下了一块疙瘩,尤其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将眼前的少年与戚盛进行了全方面的对比之后,疙瘩就更大了。
莫名的,戚父心里头,对认回这个儿子好像也没有那么热衷了似的。
与此同时,知味楼下。
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停靠在了路边的梧桐树下。
见到了地方,驾驶座上的司机连忙转过头来,恭敬地看向后座戴着一副宽大的黑色墨镜的女人,“太太,跟踪的人告诉我,先生应该现在就在知味楼五楼的花开富贵厅里。”
“我知道了。”
女人伸手就取下了面上的墨镜,露出一双美得凌厉的凤眼来,转头,定定地看了知味楼的五楼一眼,“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女人便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挎着一只珍珠灰的包包,踩着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就径直往知味楼的方向走去。
走在酒店的大堂里,女人还能绷得住,可一进电梯,女人眼中的怒火便立刻泄了出来。
一个小时前,从那个她一直放在戚兆身旁这么多年的钉子嘴巴里得知对方这一天提前下了班,却没有回家,而是去到他们儿子上学的青川三中,接了一个妖里妖气的小姑娘,不仅如此,甚至还领着她来知味楼这种地方招摇过市。
因为这个丈夫,就是自己三来的严敏,哪里还顾得上约好了打麻将的富家太太们,第一时间就冲到了知味楼来。
正是因为知道她这个丈夫不老实,又一直担忧他会与她曾经的闺蜜白溪藕断丝连的严敏,这么多年来,两人连儿子都生了,却始终都没放松对丈夫的警惕,对方身边一直有她安插的人。谁曾想,竟然还真叫她捉到了马脚。
女人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甚。
她对戚兆那个老东西还不够好吗?这么多年了,她有哪一点对不起他?几乎已经做到了千依百顺,甚至还因为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都愿意学着煲汤,当初公司出事,也是她卖了手中几乎所有的严氏股份替他填窟窿……可他是怎么对她的,都这个年纪,竟然还敢背着她找了个跟儿子一样大的小妖精,简直是把她的脸面撕下,放在地上踩。
此时,花开富贵厅内,闻柔点的那些招牌菜已然被服务员们一道一道地端上来了。
对顾星让与戚父之间的对话完全不敢兴趣的她,早已沦陷在了美食的诱惑之下,却不想手上的力气一大,牛排没切开,手肘一下子将摆在一旁的果汁弄散了,甚至连她的膝盖上都溅到了一些。
见状,顾星让立刻终止了与戚父的对话,拿起一旁的纸巾就开始小心仔细地给她擦拭起膝盖上的果汁来。
“哎哎,不用,这点点脏不要紧的……”
闻柔的话都没说完,包间的大门就被人从外头猛地推开。
她猛地一抬头,便与站在门口的一位气势汹汹的女人对视到了一起。
“你……你怎么来了?”
毫无准备下,戚父立刻站起身来,朝她走去,“你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说好了要跟丘夫人她们去打麻将吗?好端端的怎么还找到这里来了,谁跟你说我来这里?走走,我们先出去,出去我跟你好好解释解释……”
戚父的原意是担心她看到顾星让一时间有些接受不来,却不想他的这副表情,外加这番话,落在严敏的心中,就成了他心虚的表现。
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的女人在戚父走到她身边的一瞬间,就将他猛地推了一个趔趄,随即神情癫狂地冲上来就开始捶打了起来。
“戚兆你个王八蛋!你要不要脸,到底要不要脸?这么小的姑娘你也下得去手?你知不知道她跟阿盛一个学校,要是以后被人发现了,你让阿盛以后怎么上学吗?我跟你夫妻十几年,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对得起我吗?啊!”
女人歇斯底里地边喊边哭。
“够了……够了!”
女人的力气到底比不过男人,三两下戚父就将面前的疯女人给钳制住了,大喝道。
“你到底来发什么疯?”
“我发疯?你巴不得我疯了,你好跟这个小狐狸精双宿双栖是吧?”
“你……”
“这位女士……”
戚父的话还没说出口,顾星让冷冰冰的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
听到这声音,夫妻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扭头,便对上了顾星让寒星一般的眸子。
几乎一看到顾星让这张脸,严敏的便立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声音也跟着一噤。
“弟弟……”
她神情恍惚地轻唤了声,随即用力摇了摇头,脑子才稍微清醒了些。
她弟弟早就已经十年之前就已经死了,死的时候也有28岁了,绝对没有这样的年轻,更何况这少年浑身散发的阴郁气息,也一点也不像她阳光开朗的弟弟。
那么,这个跟他长相这么相似的男孩子到底是谁?
她弟弟死之前并没有结婚,甚至因为一直热衷各种极限运动,连女朋友都没找一个,这个男孩难道是她弟弟的私生子吗?
想到这里,严敏蓦地转头看向一侧的戚父,一时震惊到连捉奸这种事情都忘到了脑后了。
“兆哥,他……”
“很像是不是?但他并不是小杰的孩子,都说外甥多似舅,他其实……”
“怎么可能呢?”
戚父的话都没说完,严敏就急忙打断道,“不可能的,兆哥,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没说你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