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蔚没动。
阵法里奇奇怪怪的东西太多,她有些怀疑这话究竟是不是封泽本人说的。
她仰起头,向着戏台上锦衣玉带的男人望了过去。
封泽正被身侧的侍从们扶着在戏台上的圈椅上落座,见她这样大剌剌地看过来,神色微愕,随即垂眸,似是而非地一个劲往通往四楼的楼梯上瞟。
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去?
他的声音又在许蔚耳畔响起:“四楼现在没有其他人,只有婚房里的水女,你们要小心那些木偶。”
许蔚在台下,微眯着眼,无声地向他做口型:“你刚才怎么不下手?”
他在台上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动不了。”
“婚宴一开始,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了。”他现在走路转身都身不由己,顶多只能动动眼皮手指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地方。
好吧。许蔚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其他人去解救他,伸手轻轻点了点前排郭骏的肩。
郭骏正盯着面前的眼球羹发呆。
淡黄色的浓稠汤羹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香气,似乎在诱惑他用调羹舀起一勺送进嘴里,黑白分明的眼球就像一颗颗夹着芝麻馅的汤团,那半透明的玻璃体在口中炸开的感觉一定十分特别……
奇怪的念头逐渐占据他的脑海,鬼使神差的,他举起调羹,向碗中伸去。
直到许蔚拍了拍他的肩,外来的力量瞬间将那盘亘于他脑中的念头驱散,他一个哆嗦,胃中立马翻腾不止。
噫!他刚刚怎么会有那么恶心的想法!
郭骏忙不迭地拿起盖子将眼前的汤盅盖上,敲了敲桌沿,在桌上写了自己刚才的异样,又快速将字迹抹去。
许蔚点点头,低声嘱咐他们自己小心。
“不要盯着一个地方太久,这里对人的精神有影响。”她这样说道,扭头看着三楼的其他宾客。
自从婚宴开始后这群人的状态就十分不正常,如木偶般僵硬呆滞,如今更是所有宾客都望着戏台,两眼直而无神,像是被魇住了一般。
好在这种现象在旅客们身上还不算太明显。
“现在不方便随便动,等下我们找个机会溜上去。”许蔚压低声音,像是一匹蹲守在原野上的狼,不动声色地将一草一木尽数收入眼中,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最佳的捕猎时刻。
司仪还守在舞台边上,两眼像扫描仪似的一圈又一圈扫视着台下观众,旅客们要是现在上楼,想必立刻就会被发现。
封泽还在他们手里,不太适合硬来。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小时。
戏台上,押送封泽的侍从们已经退至两旁,台中央只有端坐的封泽和围绕着他的木偶。
那些唱词许蔚听不懂,但从木偶的衣饰打扮来看,讲的似乎也是一个和成亲有关的故事。
戏台边的司仪时不时地会对偶戏的内容吹上一两句彩虹屁,借着画面和这偶尔的画外音,许蔚竟也勉强看懂了戏的内容。
大约说的是一个女子,和自小一起长大的男子成婚在即,却被恶人强抢了去,最后女子费劲千辛万苦从恶人手中逃脱出来,回乡后却发现爱人已死,女子伤心欲绝,为复活爱人踏上了一段极艰苦的旅程。
看这故事走向,估计最后一出就是女子成功复活爱人,两人拜堂成亲。
台上所有的演员都是牵着线的木偶,只有一个封泽是大活人。
他演的角色应当是女子那个倒了霉的爱人,从一出场就是个死人角色,没什么戏份,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许蔚皱眉看着台上摇头摆尾的木偶,眉头越皱越紧。
封泽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太对。
她紧紧盯着他,试图吸引到他的注意,但封泽的目光有些许涣散,看见许蔚时也没有多做停留。
许蔚试着低声喊他的名字,但他的声音也并没有再度在她耳边响起。
如果影响了三楼宾客们心神的是台上的偶戏,那封泽离舞台最近,受影响最大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行,不能再等了。
宾客们桌前的蜡烛已经燃得只剩一丁点,光线暗淡了许多,整个三楼阴暗如鬼蜮,唯一明亮的戏台上,一个个木偶的身影被放大十数倍投映到两侧的墙面上,像一团团身形巨大的鬼魅。
戏台上身着血色嫁衣的女偶趴伏在封泽脚下发出幽幽的哭泣声,封泽缓慢地弯下腰,捡起女偶捧在掌心,抬手,面无表情,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脸。
司仪扬起手,在戏台边高唱:“送福————”
接下去,在坐的宾客们一位接着一位站了起来。
“祝主人新婚大吉,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祝主人新婚大吉,三生相伴,永结同心。”
他们称水女为主人,口中接连不断地涌出吉祥话。
司仪终于退到了戏台靠后的位置,似是去做下一个阶段的准备,不再死死看着台下的宾客。
“是时候了。”许蔚轻轻扣了扣郭骏的椅背。
郭骏还算机灵,在找位置时就找了很偏僻靠楼梯近的座位,三楼的位置本来也没有全部坐满,他们现在溜走,应该不会太惹人注意。
四人躬身贴墙,像四只老鼠似的,悄无声息蹿上了通往四楼的楼梯。
封泽给的信息没有出错,四楼的确一个人也没有,旅客们脚步极轻地上了楼,入眼的是一条细长而窄的走廊。
走廊两侧摆放着一排排木架,木架很简陋,用粗细长短不一的木条和木板随意搭建而成,架子上放满了木偶。
木偶有成品,也有半成品,郭骏紧跟在许蔚身后,用余光打量着两侧架子上的木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怨念,深深的怨念。
作为一个玄派的半吊子传人,郭骏看见木偶后唯一的感受,就是他们全都充满了怨念。
这些木偶的形容俱都及其可怖,神态逼真,状若一个个枉死的冤魂。
有人眼眶泛红、口鼻流血,有人目眦欲裂,长长的舌头吊到胸前,也有人被铡刀砍了脑袋,脖颈一下空无一物。
水女弄这么多吓死人的木偶是想干嘛?
郭骏皱着一张脸,放缓呼吸,向走廊尽头的房间步步逼近。
那房间虚掩着门,门内的光透过一道狭小的缝隙漏在走廊地板上,像一柄剑指向试图闯入屋内的人。
众人在门前停下,视线相对,示意彼此已经做好了准备。
许蔚伸手,几乎在指尖刚刚触碰到门板的那一刹那,门便自动开了。
看见屋子里的景象,许蔚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
如流水般的黑暗柔软而静谧地从屋内涌来,包裹着许蔚。
四肢触碰到黑暗的一瞬间,一股难以抗拒的睡意便侵袭了她的身体,轻缓的女声在她耳畔轻轻唱起童谣,像是在哄襁褓里的婴儿入睡。
不对,这不是真的。
许蔚的身体倦怠到了一种极致,神思却异常清明,她狠狠咬住下唇,试图用疼痛驱散睡意。
黑暗愈发浓郁,睡意如潮水般骤然褪去,许蔚眼前的场景飞速转变,一个浑身带血的男人出现在她身前。
他攀在悬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背后是万丈深渊。
深渊内,无数蛇头嘶叫着向上飞窜,有些在半空中便坠落,有些却已经够到男人的脚边,亮出淬了毒液的尖牙,狠狠一口咬上男人的脚踝。
男人的指关节泛着白,沾满血迹的脸庞向上,眼中恐惧与绝望交织。
“许蔚,我不想死。”他对她这样说到。
许蔚眨了眨眼,极其淡漠地望着他。
她知道,这是幻象,她现在看到和感觉到的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恐惧。
作为一个几乎没什么恐惧的人,要想在许蔚的记忆中找到一点令她印象深刻的恐惧片段还真是挺难,刚刚那两出都是她上列车后比较数得上号的糟心瞬间。
一开始的困意是她真真正正第一次上列车时,在新手站点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