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崇琰再次醒来时,已是两天后的傍晚。
他睁开眼睛,看到漫天晚霞渐散,夕阳正从窗边落下,温暖的余晕恰到好处落在身上,让他久违地感到放松。
先前动用不行剑而震荡不已的神魂已经逐渐平稳,在梦境中引发的伤势尽数好转,连始终挥之不去的那份虚弱感也一并消散许多。
他的心湖内生机勃发,一如昨日,却又有些不大一样。
在破碎的神魂大地与只剩半副的剑骨山脉各处,皆有紫色灵力穿梭不停,四处缝缝补补,看上去竟是想要织补神魂,补全那些剑骨上密密麻麻的豁口。
神魂缺失,剑骨断裂,这对于修行者而言几乎是无可挽回的伤势。
但在那道紫色灵力下,那些裂痕却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微小的弥合。
萧崇琰想到那个紫衣负伞的少年,以及少年背后的那把长琴,已经认出了这道灵力的来源。
落星离。
这是一门极高深的医修功法,是沧澜大陆隔西极海而望的另一座大陆上,医修圣地星河殿的绝学。
萧重琰半坐起身,脸色苍白,眼神却很明亮。
他于此世界苏醒,修为尽失,身受重伤。
却有个少年横跨万里渡海而来,身负星河殿绝学,刚好带着一把自己的本命剑。
这怎么看,都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沙沙。”
屋外有风,落叶轻扫,盖住一道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萧崇琰倚在榻上,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模样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极为高挑,着一袭绛紫法袍,身后负着一把墨青染紫的竹伞。
萧崇琰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欣赏。
紫衣负伞,缓缓而行。
宽袍大袖,风雅至极,也俊逸非常。
只是少年眉眼间很是冷淡,明明只是神色平静走来,却无端带着一身森然威势,瞧着不像是个救死扶伤的医修,倒像是他们沧澜大陆奉行以杀伐证道的魔修。
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大好惹的样子,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萧崇琰顿时更觉亲切。
“星河殿,顾璟。”
那医修少年走至塌边,也不废话,直截了当报出姓名来历,果然同萧崇琰猜测一致。
萧崇琰心底对这个少年的评价顿时更高,淡声开口,同样十分简洁:“东璜萧氏,萧崇琰。”
两人没有见礼,也无寒暄,更没有疑惑不解出声询问,似乎都笃定对方与自己一般,只凭借短短六七字,便能完成两个陌生修行者之间从初次见面,到明辨敌我,最终建立信任的过程。
若是有任何一个修行者在场,看见这番情形,定然会觉得这两人有病。
修真界何等残酷无情,为争大道自相残杀者不计其数,你们初次见面只是报出姓名,便能得知对方是否可信?
你们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对自己极为自信。
萧崇琰挥手撤去屋内蓄势待发剑阵,翻过手腕靠在塌边,顾璟自然而然坐下,伸手搭脉。
两人俱是一副理所当然模样,一个脉门被扣全然不以为意,一个扣住他人脉门半点没有示意。这般默契信任,便如熟识百年挚友,完全看不出两人才认识不到三日,其中有两日还有一人始终在沉睡。
这种毫无缘由的信任,自然不是没有道理。
萧崇琰垂眸,看向顾璟腰间悬着的那枚白玉印章,眼底笑意渐盛,隐有调侃逗弄之意,在心湖间笑问道:“小九?”
在他心湖间,银色小人把自己浑身埋在山巅心湖内,闻言磨磨蹭蹭地探出头,不好意思般嚅嚅应声。
那枚白玉印章亦在同时亮起,同样犹犹豫豫,闪烁不定,甚至还在不断挨蹭面无表情的顾璟,仿若在寻求庇护。
就像是家中顽童犯了错,虽然低头乖乖认错,却也要偷偷摸摸找个靠山,通气一番,好让自己少挨些骂。
萧崇琰眼中笑意愈发分明,顾璟也收回手,始终没有表情的脸上亦闪过微弱笑意。
在两人注视下,那枚白玉印章闪灭频率逐渐加快,最终光芒大放,接着有一把长琴蓦地出现,琴弦颤鸣不已,流泻而出切切琴音,其间又有清亮剑吟低鸣不止,两者相和,竟是恰到好处,甚为相宜。
萧崇琰抬手,便有一道银色剑光自白玉印章内掠出,化作一柄飞剑落于他手中,飞剑剑柄刻有两个端正严谨的小篆,正是“九逍”二字。
与此同时,他的心湖间涟漪骤起,亦有同样剑吟响彻云霄,银色剑光自九天之上掠来,纵横于剑骨山脉四处,所经之地万千剑意皆俯首臣服,唯有不行剑剑识所化小人立于山巅,欢呼着跃上那剑光,一道同游心湖天地。
九逍剑,萧崇琰极少动用,几乎未曾现于沧澜大陆的另一把本命剑。
也是他初见顾璟,便能毫无怀疑,放下戒备,给予完全信任的根本所在。
顾璟腰间所系那枚白玉印章,乃是一件修真界的收纳法宝,名唤方寸物。
那张由方寸物中取出的长琴,便是九逍剑本体栖息之所,而九逍剑,本就是萧崇琰上一世赴约流云巅前,亲手送至海外大陆,为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
本命剑的心意,自然意味着萧崇琰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