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你跌境后能一举突破神无,本就理所当然。”
乾元殿内,萧崇琰与女帝萧珞相对而坐,双手捧着碗牛ru茶慢慢喝着,正在一脸认真地为女帝回溯此番破境,助其稳定境界。
“但你刚突破境界不稳,便急功近利,要以大境界相压,令一个亚圣跌境……”
他想起朝凤殿内最后那一幕,神色间顿时有些不虞,与自己长姐说话却如同在教训学生,语气很是冷硬。
“不顾后果,太过冒进,没有受伤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在烧着地龙的殿内,萧崇琰难得穿得轻便,一袭浅白王袍松松套在身上,宽大的袖摆在动作间扬起漂亮的弧度,每一分都是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
幼时深入骨髓的王室教养,以及其后数百年身为北地主宰的岁月,令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久居上位的轻缓从容,又因为北地魔族独有的好斗嗜杀风气,风雅之下又藏着令人心悸的凛然威势。
只是这般风姿,若放在一个修道数百年的修行者身上,那便是高深莫测,令人心悸难安,敬畏不敢言。
但此时的萧崇琰从外表看来,却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又因为身体羸弱的原因,看着比实际年龄更要小上几分。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最神采飞扬,风华正茂的时候。
而萧崇琰此世的容貌,又是美得那样惊心动魄。
更何况今日萧崇琰难得穿一身浅色衣袍,极大得柔和了他眉宇间疏离冷淡的意味。而当少年微微低头,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喝奶,睫毛轻颤的时候,那便是十足得纯然乖巧,叫人看着便觉得心都要化了。
少年唇红齿白,眉眼如画,面无表情的模样也是钟灵毓秀,叫人看着便心生欢喜无限,又哪会计较他言语间的那点不敬?
因此当萧崇琰沉下脸,不假颜色训斥时,女帝却丝毫不以为意,相反只是满心忍俊不禁,然后便是感慨万分。
她已有太久没见过萧崇琰这般少年人的模样,恍惚间甚至觉得像是梦回千余年前,看到那个真正十六岁的少年从记忆中走出。
那时候的少年要比现在这个鲜活许多,欺负起来极有意思,而现在这个……
女帝一边想着,一边笑眯眯伸出手,狠狠揉了揉萧崇琰毛茸茸的脑袋,在少年面无表情瞪来的目光中露出一脸无辜神色。
“皇姐可是在为你出气呢,小弟。”
女帝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只觉得眼前这个明明一脸不开心,却还是忍耐着不反抗的幼弟比之从前,仿佛更加可爱了些。
“顾璟对你又搂又抱,怎么不见你有半点不高兴。皇姐不过是疼爱你,想抱抱你又怕你难为情……”
女帝一脸伤心神色,似真似假地抱怨着开口。
“你这样说,可知道会让我有多伤心……嗯?”
“……萧珞。”
萧崇琰一脸忍无可忍地出声,这难得生动的神色顿时让女帝心底更觉欢喜,手下又好好撸了几把少年温软的发顶,这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自从当年萧崇琰叛出人族,进入北地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机会这般与自己的幼弟亲近,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如今时隔千年,终于得偿所愿,女帝心喜之余,越发觉得自己当年的决定明智。
不但将萧崇琰从鬼道的路上拉了回来,让沧澜大陆少了无数不可预知的fēng • bō,还平白得了一个十六岁的幼弟,于千年后又拾回了当年养崽的快乐,实在是一举数得,极好极好。
萧崇琰一点都不觉得好。
他很生气。
他这个长姐,从小天赋绝伦,在同龄人中不论是修行还是学问,都少有人可与之并肩,因此也格外傲气,对自己极为自信。
自少时起,萧珞行事便极其大胆妄为,很是激进,被立为皇女后,因为再无后顾之忧,更是无法无天,随心所欲。
过往千年间,每有与他人对敌交锋,萧珞自然也会谋定后动,布局深远,但却常常故意留下漏洞,便要看看对手能翻出何种花样——
萧珞最喜欢的,便是看着他人落入圈套而不自知,在对方得意忘形沾沾自喜时给予致命一击,以此取乐,百般不厌,可谓自信狂妄至极。
这令萧崇琰很不赞同。
修真界中变数万千,自当竭尽所能推衍所有可能,即便无法穷尽,确有遗漏,也是天意如此。
而正因如此,更该草蛇灰线,伏行千里,推衍穷尽至极,尽可能令每一处从无错漏,要敌人每条路走到尽头都是死路,万不可留下可趁之机。
所以萧崇琰从来都很谨慎。
但萧珞却完全不是如此。
便如此次冲击神无,萧珞卡在神无瓶颈千年,本是水到渠成,只需待体内毒素完全解除,伤势平稳后再徐徐图之,即可顺其自然破境。
但她偏要剑走偏锋,借着不留人之手将计就计,想要一举冲破瓶颈。
若非萧珞运气好,否则这其中但凡出现半点差错,那萧珞这一生都将无缘神无境,再难更进一步。
“你若再这般任性妄为,早晚有一日会因此而落入险境……”萧崇琰面无表情地开口,半点没有尊敬自己长姐的意思,“我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赶到的,这一次我赶上了,是我们运气都很好。那如果哪一回我们的运气都很不好……”
“别指望我会给你收尸,替你收拾东璜这个烂摊子。”他冷冷地开口说道。
萧珞一看便知萧崇琰是真的有些生气,心底好笑之余,却是满心宽慰。
她这位幼弟,最是嘴硬心软,虚张声势,看起来一副毫不留情的模样,实则还是因为担心自己。
她再看向身前,只见少年眼含薄怒,清冷的面上一片霜寒之色,姿态明明极为强硬,但似乎是因为语声略急,苍白的脸上逐渐泛起红晕,向上扬起一路而至眼尾,更显得那双眼中水色迤逦,反倒透出点脆弱不堪的意味。
当萧崇琰以这副姿态含怒朝自己瞪来时,那便是不论何等调笑的心思都要熄灭,满心只余下无限疼宠与爱怜。
东璜王朝最为尊贵的女帝陛下顿时觉得心疼了。
“好好好,亲王殿下教训的是,是我不对,以后不这样了。”她放轻声音,好声好气地哄道,“你饿不饿,我们先用些点心好不好?”
萧崇琰轻哼一声,偏过头一副不屑一顾模样,毫不领情。
“你的事解决了吗?”
这句话的意思若在旁人听来,那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嘲讽。
但女帝深知萧重琰的别扭性格,知道他的意思便是此事已然揭过,不必再提。
果然好哄啊。
就像只傲娇漂亮的小猫咪。
英明睿智的女帝微微一笑,在心底这样想道。
“秦柯然被关入沉铁狱后,一直在用刑审问,能问出的东西倒也不多。”
接着她也不含糊,干脆利落将谋逆一事的后续道来。
“朝堂中与他牵连者皆已落网,郡王府下门客尽数散去。他手中势力本就是我给出去的,要收回来一点不难。”
“秦柯然的余党必然仍存,但再难成气候,五至十年过后,东璜王朝将不会再有任何东郡王留下的痕迹。”
萧珞语调轻柔地开口,神情并不如何冷硬,杀意却仿佛深深沁入那一字一句间,令人只觉得寒意彻骨,心悸不已。
“他当年既选择上流云巅,成为那天柱下的四人之一,那便该做好今后偿还因果的准备,也该知道我对待背叛,究竟会是怎样的态度。”
“他欲求死,那我便不会让他轻易死去。”这位杀伐果决的女帝陛下冷酷地说道,“秦柯然在沉铁狱中,将会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亲眼看着自己留存于世的所有痕迹都被消抹殆尽,从此世间再无他的存在。
对于秦柯然那样野心勃勃,自视甚高的人来说,这般活着,已与死去无异。
生不如死。
萧珞随随便便说出这番极其可怕的话后,忽而眉梢一挑,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脸上神情骤然转为调笑,看向萧崇琰说道。
“东郡王倒台了,如今我们的崇亲王可是站起来了。”
在她手边,堆着厚厚一沓奏章,都是朝臣这几日为秦柯然谋逆一案递上的各种奏请,而其中大多数,又以浓墨重彩之笔对萧崇琰极尽溢美之词,字里行间透露着浓浓的老怀欣慰。
更有甚者,专门写了数篇辞藻华丽的文章,真情实感地夸了萧崇琰足足好几千字。
而太医院递上的奏折则更为直截了当,着重关心了萧崇琰的学业以及身体情况,甚至附上了沧澜大陆名医目录,并强烈邀请顾璟与他们进行友好交流,共同守护小殿下的健康成长。
在宫外,皇城内的各个庙宇近日来都热闹至极,东璜百姓听说河东一役始末后,纷纷自发为崇亲王祈福,碧湖边夜夜有天灯被点亮,街头巷尾处处谈论的都是他们年少有为的小殿下。
“朝凤殿内逼宫那夜,你可真是出尽风头呐,小弟?”萧珞低声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看热闹意味,“我东璜朝臣对你那是心服口服——”
在朝凤殿宫变之后,萧崇琰于一夜之间闻名沧澜,风头极盛,可谓风光无限。
人人都道那东璜王朝年仅十六岁的崇亲王殿下,虽看着弱不禁风,仿佛不堪一击,可实则天资极高,智计绝伦,更有剑法高绝无双。
河东一剑而起万辰星的那场战斗已被传唱遍整座大陆,萧崇琰如今俨然是在沧澜大陆崭露头角的剑道天才,被视作未来极有可能超越北地魔君,成为可与小师叔比肩的沧澜剑圣。
再无人记得那个曾在落河镇被讥讽为“废物美人”的病弱少年。
“今天早上,还有人呈上奏折,请我立你为太子……”女帝扬起手中奏折,冲萧崇琰挑了挑眉,故意问道,“继承我东璜大统,于千年后接过帝印,从此成为整个东部人族的主宰……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萧崇琰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的长姐一眼。
“自己的烂摊子,自己处理干净,八百年了培养不出一个继承人……”他很冷淡地开口,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却无端让人觉得是在嘲讽,“东璜的未来真是令人堪忧。”
萧珞哼笑一声,想也不想便反问道:“那也比某些人强……比方说有人明明为继任者铺好了路,奈何天不遂魔愿,硬生生把登基大典变成了禅让大典,嗯?”
萧崇琰:“……”
他想到某个脑子不大好使的第一魔将,顿时没了开口的**。
萧珞见状,畅快大笑出声,见好就收,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
“东璜立储一事无需你费心,我自会处理。不过有一事你还需注意。”
萧珞挑出手边一封来自清梧卫的奏折,递给萧崇琰,开口道:“秦柯然身边有个青衣女修,平日里只以宠妾身份伴随左右,但在围剿当夜竟然只有她一人突围逃走,连清梧卫也拦不住,至今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