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穗对赵植,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对他这个人是欣赏和敬重的,但也的确多少会顾虑到他已娶过妻且也有了嫡出长子这件事。
既然是要成亲过日子的,那必须得日子好过才行。若婚后尽是糟心事,秋穗也不想淌这趟浑水。
所以,她心中也自有自己的考量在。
她做不到立马就答应,这到底关乎着她的一辈子。而今日之所以愿意来相看,也是因为是马夫人说媒,她是必须要给马夫人这个面子。
她本心中也不是因为喜欢才相看的,她这会儿头脑清醒也很理智,所以赵植的这番承诺,对她触动不大。
但感动还是有的,毕竟能看出他对自己的真心实意。所以秋穗忙起身,朝他略一福身后,模棱两可说:“多谢赵大人的看重,只是婚姻之事,还全凭家中父母做主。”
余乔氏也是实诚人,索性实话实说了,道:“其实凭大人的品貌和身份,马夫人能把你说给我家秋穗,实在是我们家高攀了。但我们虽是庄户人家,却是极疼这个女儿的。大人……听说县丞大人同结发之妻伉俪情深,先夫人病逝后,大人也是沉痛了许久才算能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夫妻情深,这原是好事,对结发妻子情深意重,这原也是大人你重感情。只是,对后头续娶的夫人来说,却并非什么好事了。”
“大人说,若我把秋穗托付给你,你必会珍之重之,这话我信。只是上下牙齿挨在一起,难免不会有磕磕碰碰的时候,这后娘……也的确是不好当。”
余乔氏是壮着胆子说的这些话,毕竟是关乎女儿之后大半辈子的幸福,她不能糊涂。
而赵植听后,却沉默了。
在他心中,发妻虽已病逝,但必然会永远有一席之地在。毕竟是少年夫妻,她是陪着他一路走到今日的,他也做不到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
但故人已逝,他既然不能甩手同去,自然是要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的。
既有了想续娶的意思和态度,他自然也想娶一个他想娶的人。而对续娶的夫人,他自也会一心一意待之,并不会厚此薄彼,毕竟他是怀着善意要结这门亲的。所以,此番对余家母女做的这些承诺,自然也都是真。
但余夫人所说的这些问题,也确实都存在。
余夫人的意思他明白,但若要他娶了新妇后就把先头的儿子放在之后,他也确实做不到。
赵植的意思,自然是二人一样重要,不分轻重。又或许,未必不能在日后的相处中,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赵植是真看中了秋穗,竭力想定下这门亲。所以,沉默过后,对余乔氏提出的这些,他也十分诚恳的一一都给了答复。
余乔氏听后,却笑了:“大人这是误会我的意思了,若大人真是娶了新人就扔下先头的儿子不管,我们反而会觉得大人是品性有问题。大人对先夫人的这份情意,其实我们都是深受感动的。我的意思是,自古以来有些矛盾就是天然存在的,是不可调和的。或许正如大人所言,日后相处中能十分和睦,处成真正的一家人。但若不能呢?”
余乔氏始终笑着,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这会儿适应了后,却不卑不怯。
“我的意思是,既有这些问题存在,我们必然会顾虑到。今日一见,对大人这个人是极满意的。但却不必急着定下,我回头后也还得同秋穗她爹商量商量。”又看向马夫人,问她,“不知夫人,您意下如何?”
马夫人就是一个牵线的,双方若能互相看得上,自然皆大欢喜。但若不能,她也不会横插一手。
毕竟若日后结了怨,她这个媒人不讨好。
所以马夫人说:“我觉得余夫人所言甚对,毕竟是姑娘家一辈子的事,我也是有女儿的,我懂夫人的心。”又看向身旁赵县丞,笑着揶揄,“听说你之前也相看了几个,但却一个都没瞧上。真没想到,你是稀罕余家娘子这样的。”不免也会趁机夸余家几句,“余夫人你也别说你们家配不上赵县丞,要我说,你们两家是门当户对。虽说余家郎君如今还未能为官,但凭令郎那样的才学,日后入仕为官不是迟早的事吗?你们家出了个十三岁的秀才,这在咱们整个叶台县,都是出了名的。”
余乔氏心里高兴,但嘴上却谦虚着:“马夫人您实在是过奖了,安儿一个秀才,又如何能同圣上御笔亲封的进士相提并论?或许他日后能有这个前程,但如今却的的确确是比不上的。”
马夫人知道相看一事算是谈得僵住了,再继续谈下去,怕只会谈崩,所以,她便聪明的趁机转了话头。
“一直只见过你家大郎,你家二郎还未曾见过。听说……也有十六了吧?”
“过了年十七了。”余乔氏笑着答,“这些年一直在县里书院读书,除了家里书院两边跑外,他也不去旁的地儿。”
“过完年十七……”马夫人在嘴里碎碎念着,“那也不算小了,该说亲了吧?”
余乔氏还是觉得小儿子的亲事不着急说,等日后身上有了功名在,再说不迟。所以,看出了点马夫人也有要给小儿子说亲的意思后,余乔氏婉拒道:“他自己的意思是……想再等等,再等个两三年,争取中个举人再说,这样也不算辱没了人家女郎。何况,他哥哥如今亲事也还未定下,自然也就先不急他的。”
马夫人却道:“若缘分到了,不管哥哥弟弟,先定下也是可的。”又想到自己女儿来。
馨兰已过了及笄礼,再有两个月,也十六岁了。女郎十六岁……便是再想留她在家,也该先把亲议上了。
马县令夫妇这辈子拢共就得了这么一个闺女,极其疼爱。也没想过日后要闺女上嫁去攀什么高门,就想着,若能择一户差不多的人家,家里婆婆姑子好相与,郎君也出息,也尽够了。
她对秋穗的品性很看重,是欣赏的。如今又见到了余夫人,虽才相处不久,但也能瞧得出来她是一个温和善良又讲理的人,日后必然不会苛待了儿媳,所以,马夫人便隐隐动了这样的心思。
但今日毕竟是赵县丞和余娘子相看,且她心里也只还是粗粗有个这样的想法,并没最终下定决心,故而也就没提。
她想的是,兰儿婚嫁毕竟是大事,回头晚上她同老爷先商议一番,若老爷也同意,之后再央人相说也不迟。
马夫人一早便让府上厨房备了好饭好菜,中午诚心留了余家母女用了顿饭。饭后因秋穗母女还得赶回去,所以便匆匆向马夫人告了辞。
马夫人原就是个挺亲和的人,如今心中又起了要结亲的想法,待秋穗母女自然更是客气又周到。亲自派了车送她们回,又站在门口目送她们离开,直到马车渐渐消失在了视野后,马夫人这才折身回去。
回去的路上,余乔氏便问起了女儿对此事的看法。
毕竟郎君是极好的,唯一的短板,就是娶过妻,且发妻还留了个七岁大的儿子。
秋穗始终都很理智,她的意思和母亲一样,大可不必着急应下。此事,也还得回去后先同父亲再商议商议,然后再做定夺。
赵县丞自是好的夫婿人选,论门第,是她高攀了。但秋穗却同旁的待自闺阁的女郎不一样,她把婚姻之事看得不是特别重,所以即便年纪大了些,她自己心里也并不着急。
就算之后爹爹娘亲同意了,真到了谈婚论嫁那一步,她也还有些别的话要同赵县丞说。若他不答应,或是应得勉为其难,那她想,这段姻缘也大可不必继续走下去。
有些事,秋穗也是这两天才悟过来的。那赵县丞同结发妻子伉俪情深,其先夫人病逝之后,他花了一年多才算渐渐能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如此的情深意重,本可不再续娶,就只守着亡妻和儿子过完余生的,可他却又突然答应了相看,愿意再续娶一房。
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他需要一个贤内助帮他打理内宅一应事务。
他选中自己做这个填房,定然是有他的考量在。他觉得余家如今门第不高,自己这个人又性情还不错,且还在大户人家呆过、做过老太太身边的女婢,日后帮他打理内宅教养儿子,自然是一把好手。
且他们余家虽门第不高,但却也不至于太低。日后但凡父亲兄弟其中一人高中为官了,同他也可相互帮衬。他是在余家微末时娶的余家娘子,日后余家发达了,肯定会念着他这个好,不会压他一头。这样一来,家中既有贤内助操持家务,帮他将家里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外又有翁舅可帮衬,护扶护助,简直是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盘算了。
所以,他才会弃了富商乡绅之女这样自带万贯家财的女郎,而一眼择中她这个庄户人家的女儿。
富商乡绅之女,都是自幼娇惯着长大的,吃不得一丝一毫的苦。他日后在外为官,想来也是担心这样的人做了填房,会在家薄待了他的儿子。
而她就不一样了,她是自幼吃苦长大的,又卖身为奴过,肯定不会有大小姐脾气。且年纪也略大些,又跟在侯府老太太身边见过些世面,为人处事上肯定更圆融和得心应手些。所以不管哪一方面,她应该都是他续娶的上佳人选。
秋穗知道,这样妄自揣度人心不好,或许人家内心也并没有这样的弯弯绕绕,是她想多了。但毕竟关乎着她的后半生,她不能不把方方面面都考量到。
即便是以恶意揣度了别人,也总比傻乎乎的一头钻进去,然后受一辈子苦强吧?
父母生养她一场不容易,自己能顾虑到的,就不想爹娘为她操心。
所以,既赵县丞是想娶个贤内助回去,而她若并不能如他愿做这个贤内助的话,想赵县丞也不会同意。
秋穗自然不甘于只拘于内宅相夫教子,她自始至终都有自己的向往和憧憬。
而这份初心,她是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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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才的意思也一样,并不急着先把事情给定了,想着再观望一番也未尝不可。
余家对此事的态度并不太热衷,但赵植那边却是比较坚定和着急的。余家母女从县衙离开后,赵植又亲自去寻了马夫人一趟。
马夫人也只是个牵线搭桥的,只是给双方相看提供了个机会。至于之后成不成,可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