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先后打马回了侯府,马都扔给门房牵着去马厩后,二人则一前一后进了门。谁也没跟谁说话,傅煜一进门后便往自己院子去,傅灼见状自然是跟上。
傅煜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很克制了,但仍做不到像无事发生一样云淡风轻。往自己书房去的一路上,他面如冷铁,神色冷肃。
路上遇到的奴仆见家主这般神色,立马退在了路边静静请安,不敢造出半点动静来。
傅灼慢慢跟在其身后,眉心隆起,也是一脸的愁绪。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他心中自然清楚明白。兄长的雷霆震怒,他从前也不是没有领教过。
傅煜一进书房,立刻挥退了所有人。等傅灼迈着步子踏进屋内后,傅煜亲自去关了门。“哐当”一声巨响,震慑天际,被打发走但还没走远的家奴们,不由频频回身望来,个个都胆战心惊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傅灼倒相对冷静,进了屋后,他主动抱手朝兄长请罪道:“还望长兄息怒!”
“息怒?”到了自己地盘,傅煜总算可以毫无顾及的抒发自己的满腔怒火了,他抬手指着幼弟,近乎以雷霆之势问他,“出了这样的事,你叫我如何息怒?”
傅灼尽力去平息他的怒火,他仍声音平静地道:“只是见他可怜,心有怜惜之情,但却并未做出过任何越矩之事。我心里也挣扎过,但始终都记着了‘分寸’二字,所以……”
“你还知道分寸?”傅煜越听越来火,“你若真有分寸,你就不该干出这等无耻之事来!养娈童?你的前程还要不要了!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最后两句,傅煜是压着嗓子说的。
傅灼喟叹一声,目光颇有些迷茫的意思,他微微抬眼望着窗外,茫然道:“若不知道分寸,若不想要前程,我也不会请旨去下头各州县走访办差。这些年来我一直克制,生怕会一时冲动之下做出败坏门庭之事。但兄长不知,有些感情压抑得久了,也是需要释放的。”
“所以,养他在别院,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有一个心灵的寄托。好让自己出差在外时心中有个念想,偶回一趟京后,也可有一个去处。”
说到此处,傅灼双手捂着脸,慢慢弯腰,蹲了下来。
他怕自己不捂着脸,不藏着表情,会功亏一篑。
但这样的一幕看在傅煜眼中,却更是了不得了。
傅煜觉得自己发火已经没有用,这种事,他越是阻拦越是压制,弟弟反而可能会越心生叛逆。他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开解他,把他引上正道。
所以,傅煜也弯腰蹲了下来,他挨靠在弟弟身旁。
“五郎,人这辈子这么长,偶尔犯一二次浑,也正常。但知错能改,就还是清清白白一个好郎君。为兄知道,你长到如今都还没碰过女人,你不知道女人的好,所以才压抑成这样的。你听为兄一句话,先收一两个通房在屋里,房中也多放几个婢女侍奉。时间久了,你自然就会把从前的所有都忘了。”
“你试试看!”傅煜诱哄,“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啊?”
傅灼沉默了好久,然后才从臂弯中传出他的声音来,他嗓音略有些沙哑,淡淡说:“兄长放心吧,此事我做得隐秘,没人知道。我原还纠结着要如何安置他,但如今,既被兄长撞破,也算是彻底断了退路了。为了侯府,为了祖上,为了贵妃母子,我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听到这样的话,傅煜脸上渐渐有了笑意,是松一口气的释怀之笑。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傅煜仍小心翼翼劝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再刺激得弟弟又改了主意,“把他送走,送得远远的,叫他永生不得再踏足京城半步。当然,为保证他后半生安逸顺遂,可以给他一笔钱,足够他吃喝不愁一辈子。”
傅灼对那个人后续的安排,也正是如此。既兄长主动提了,傅灼自没有异议。
“全凭兄长安排。”傅灼说。
“那……”傅煜迟疑着问,言辞间尽是小心,“你屋里搁人的事,你看……”
“不必了。”傅灼拒绝,“搁在了房里,却不碰,岂不是更叫人怀疑?”
傅煜一愣,显然是之前气糊涂了,倒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毕竟二十五了,不能真一辈子独着不娶妻,若真这样,即便槐花巷的事瞒下来了,之后也会有好事者起疑心来。
依着傅煜的意思,房里可以不搁人,但妻室还是最好尽快娶一房回来。
只是如此一来,这妻室的人选,门第等各方面,就不能过多强求了。
“五郎,你听我说,屋里可以不放人,但还是得尽早定下一门亲事来。妻和妾不一样,夫妻乃一体,就算她日后知道了,但她身为你的夫人,和你是同甘苦共荣辱的,她必不会说什么。甚至,也更会各方面都为你周全。”
傅灼抬头,望着面前兄长,冷静问:“那岂不是对她不公?”
傅煜喟叹一声道:“所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你是别想了。左不过就是往下找,找个家世清白又简单的人家的女郎,女郎要性温和,识大体,也要能顾全大局。到时候,左不过就是聘礼多下一些,权当是补偿。”
傅灼听后却没说话,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傅煜问他:“你在想什么?”
傅灼轻叹说:“那兄长所说的低娶,是要低到什么样的程度?是随便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都行,还是说,从落魄了的勋爵人家中择一个女郎。若所聘娘子门第太低,不免也会惹得非议。而勋爵人家虽落魄,但祖上的荫封却是有,再加上这样的人家个个心眼都有九转十八绕,若日后我的癖好沦为了他们手中的把柄,日后侯府、你我兄弟,甚至是宫中贵妃母子,岂不是要为他们所用?”
“兄长,这两年我也想过要先娶房妻室回来,以堵悠悠众口。但思来想去,仍诸多顾虑。”
傅煜自然知道自己兄弟所言不无道理,若为了堵悠悠之口而随便娶一房,无异于饮鸩止渴。既寻常百姓之女不行,落魄的勋贵之女也不行,那就只能找那些家世简单,但家中又有郎君日后能有个前程的了。
这样一想,傅煜便想到了来年的会试。
明年又再是三年一次的科考年,就今年下半年时,就会有许多学子从全国各地往京都聚集而来。到时候,大可在这诸多的举子中择一个。家中有适龄的姐妹,或是女儿、侄女的,皆可议亲。
这样的人家,门第不会太低,同他们这样的人家议亲,圣上都要夸他们侯府一句清正。何况,日后他们需依附侯府而活,自也不敢多嘴饶舌。
傅煜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弟弟,因正合傅灼之意,所以,傅灼倒没再有什么异议。
傅灼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傅煜见状,忙问:“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傅灼这才道:“既兄长提起了举子之家,我倒是想到了一户人家。或许……他们家的女郎,会更合适一些。”
“谁?”傅煜问。
傅灼说:“叶台县余家。”怕兄长并不知道余家是哪家,于是傅灼又再详细了些说,“兄长还记得曾经府上一个叫秋穗的婢女吗?”
傅煜对这个名字耳熟,但一时没能记起到底是谁。
傅灼提醒:“她曾是母亲身边的婢女,去年秋时,因得母亲体恤,她被差到了修竹园来侍奉。后因母亲疼她是秀才之女,不该一生为奴,所以还了她身契,放她归家了。去年年底,我去叶台走访查案时,有同余家一家打过交道。余家一门五口人,皆是厚道之人,父子三个皆有出息,如今都是秀才之身。听说,今年秋闱考中,父子三人皆会下场,以博个前程。”
“那余家娘子性情温和,又曾在府上当过差,我想就算日后瞒不过她了,念着些许旧情,她也不至于背叛侯府。”又说,“我也曾同她相处过,对她这个人,倒是不反感。”
傅灼这样一说,傅煜倒是彻底记起来她是谁了。
那个女郎他自见过,的确容貌出众,性情也是难得的温和。自小是得老太太教养的,想来品性和为人处事,都要比旁的小户之女好太多。
不论是侯府,还是老太太,都待她极是不错。就如五郎说的,这样身份的人,就算日后得知实情受了委屈,她也不会恩将仇报。
如此来看,这个人选倒是真不错。
见兄长在深思,傅灼目光淡淡瞥去一眼后,又再平静收回。
“我在叶台办公时,曾常同余家有往来。就算侯府去提亲,也不算突兀。到时候就说,是我看上了余家娘子,想聘为正妻。”
傅煜沉默着,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但他担心的,仍还是槐花巷那边。
“那槐花巷那里……”
“那边再等等吧。”傅灼截断他的话,似有不忍般,他眸中划过一丝痛苦,面上也满是不舍之情,“我会好好去同他道别,再安排他离开,兄长就不必管了。”傅灼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怕自己答应得太快,会引起兄长的怀疑。
还要再等等……多等一日都是隐患,傅煜心中不免着急。但要再劝,又觉得今日能谈成这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若是逼得太紧,或许反而会适得其反。
所以,傅煜细思量一番后,便同意了道:“你既要自己亲去处理,好,我答应你,此事上我不插手。但只有三天,我只给你三日为限,三日内,你务必要把人送出去。并且你要牢记,此事万要隐蔽周全,不得透露出去半点风声。”虽不敢催得太过,但也不能听之任之由着他继续胡来,所以傅煜一番恩威并施。
“是。”傅灼应了一声。
傅煜再看着弟弟,不免又气又心疼。但最终也是无奈,只能颇有些失望的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傅灼起身后抱手作别,正要走,却突然又提起了老太太来。
“既然此事已议出个结果,老太太那里,就不必告诉她实情了。至于向余家提亲的事,她知道后必然会追问,所以,兄嫂不必再管了,此事我去同她老人家说,定下后,我直接求她老人家去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