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圣人的赐婚还没下来,但各路官员的消息却十分灵通,自上次蒹葭阁走水后,不少人家都上门探访,不知道往那破落的院子里添了多少好东西,又有千奇百怪的补药,怕是十个胃都装不下。
那些邀请赴宴的请帖也像是雪片子一样纷杳而至,但上面的名字无一例外只有林照一人,偶宴请林长宜的,也都被林父出面给拒绝了。
历经那一场大火后,林父心里对林长宜颇有怀疑,为了能让联姻之事顺利得成,他近来对林长宜管教甚严,连基本的出行都禁止了。
林照以为林长宜这样的性子会争论,或是背地算计,没想到这人只是每日待在自己的相思阁里,像是一只挨训的猫般听话。
既然林长宜不捣鬼,林照也没心思和她一般见识,每日看书写字,或是听唐氏的训导,林府偌大,光是逛园子就不觉得闷,也不出门,假山处,秋千架子上,或者湖畔的琅桥凉亭里,到处都是她捧着书卷孜孜不倦的身影。
芒种和那些修缮蒹葭阁的工人们打着交道,春分便贴身伺候林照,左右小暑现在没了雨水,也每日跟在两人身后。
这丫头太小,也做不了什么,单有一门插花的好手艺,日日在赏花苑里挖挖拔拔的,冷不丁坐了一个屁股墩儿,回头看了看林照,那人在柳树下看书,春分给她拿了一个坐垫。
那柳条像是拂起的绢帛,飘摇在林照的周身,她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抹胸襦裙,肌肤白嫩的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冗长的秀发用根白玉簪子挽着,偶有几根散落,目光低垂,徜徉在那文字中,无法自拔。
小暑举起手里的玉兰比划了一下,想着自家姑娘就是玉兰成精了。
“姑娘,茶煮好了,回去歇一歇吧。”春分说完,抢过林照手里的书卷,都埋头看一早上了,脖子和眼睛还要不要了。
林照伸了个拦腰,带着这两人回去,翘头案上成山的请帖都回绝了,只是看到一封贺帖,上面署着杨宝嘉的名字,才好奇的打开来看看。
杨宝嘉性情纯良,贺帖上的话也质朴可爱,上次赴宴回来后,林照便让人送了一套字帖给杨宝嘉,两人往来消息,关系也逐渐亲昵,前些日子杨宝嘉约她上集,林照本想应下,但自己拒绝了旁人却独独和杨宝嘉交好,眼下情形,难免给两家徒增是非,也就不了了之了。
“姑娘,薛家来人了。”
小寒进来传话,林照淡淡道:“来人自有父亲或是二哥接待。”
“来的是薛公子身边的小厮,说给姑娘送东西,老爷便让过来了。”小寒又道。
林照这才点头,春分要拉屏风,却被她阻止了,不多时一个身形板正,面容清秀的小厮走了进来,给林照行了礼,这才低头道:“请二姑娘安,奴是公子的贴身小厮平怜,公子让奴给姑娘送些东西来。”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春分接过递给林照,那人上眼,瞳孔微缩,立刻坐直了身子:“这是徐丹青的真迹!”
这凌鹤体是汤朝徐家的家传字体,极其难学,加之不外传,所以几百年过去,留下的真迹和拓本少之又少,她现在写的,都是经过后人改良的,多是从江淮手里留下的,忍不住说道:“这东西极难弄到的,他是哪儿来的?”
平怜淡淡道:“公子没说,只要二姑娘喜欢就好。”
说完,又掏出一个纸包来:“还有这袋酥子糖,是公子亲手做的,说比外面买来的干净,也想让姑娘尝尝。”
林照露了笑意,接了后让春分送客。
那人将平怜送走,回来后说道:“这个薛公子倒真有心,送的东西还都送到了姑娘的心缝儿里呢。”瞥眼,只见林照斜倒在软榻上,举着真迹,嘴里吃着酥子糖,根本没有听自己说话。
“姑娘。”春分凑过去道,“刚才奴听平怜说,前几日春猎的事,您还记不记得?就是十一皇子的事。”
林照轻应,这事儿前段时间也听林父说了,开春围猎,圣人带着几位皇子和各宫娘娘去宫外的洞庭峰旁郊游,好好的,谁知道十一皇子竟然被毒蛇给咬了,虽然救治及时,但毒性太强,加之十一皇子素来体弱,御医们也束手无措,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
“平怜说最近薛夫人又入宫侍疾呢。”春分道。
林照点头,春分说,十一皇子从前和薛道一起开蒙,两人一同在薛家私塾里面读书,自幼关系亲密,认了薛夫人做姨母,这次是那人自请去侍疾,薛道也是日日进宫探望,不过看这架势,十一皇子是撑不过几天了。
林照放下真迹,若有所思。
玄青殿的偏殿里,刘御医将十一皇子小腿上的纱布掀开,看着那不见好转的腐烂皮肉,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简单清理后,将药末倾洒在上头,重新缠好,嘱咐宫人按时给十一皇子喝药。
十一皇子陈斯今年不过十九岁,性情爽朗,清新俊逸,四岁上没了生母,养在皇后的膝下,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如今躺在床上,瘦骨嶙峋,面堂乌黑,嘴唇也是青紫的,眼角全是黏垢,呼出来的气都是臭的。
薛夫人一脸心焦,帮他用帕子擦着眼睛,十一皇子却苦笑道:“姨母别做这些活计了,儿子一身脏得很。”
薛夫人道:“我的儿,说什么傻话呢。”攥着帕子忍不住垂泪,“不过是一条青毒蛇,怎么会治不好,我看就是御医不中用!”
刘御医吓得跪地,俯身道:“夫人息怒。”他自己本身也有些疑惑,“那青毒蛇烈性大,殿xia • ti性寒凉,两方冲撞又不敢用虎狼之药……是卑职无能。”
“罢了。”
薛夫人也不愿意听这些废话,让他出去,握住十一皇子冰冷的手,哽咽道:“我的儿,你受苦了。”
这殿中无他人,十一皇子也是弥留之际了,疲惫的眨了眨眼,有些悲戚的说道:“姨母,是儿子窝囊,早知大哥这样不留情面,我又何必避争,倒不如……咳咳……和他争个你死我活,那他倒是忌讳,不敢轻易下手,谁曾想我越忍让,越避其锋芒,却还是不肯放过我,竟然……竟然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