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男孩子?”崔榕眼睛瞪很很大,舌尖磕绊了一下,一个名字立刻就到了嘴边——“是不是——”
任延打断她,以气定神闲的姿态主宰了这场谈话的节奏:“你觉得我喜欢男孩子怎么样?心里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崔榕的心跳很快,也许是昨晚上熬了夜的缘故,她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心口冰凉像压了一块看不见摸不着的巨大冰块,让她进出的呼吸只有冷气儿没有热气儿。
花了数秒,瞳孔里的光才勉强找回了焦距。
“什么感觉……”崔榕深呼吸了两次,让自己冷静下来:“害怕的感觉,恐惧的感觉。”
“为什么害怕?为什么恐惧?”
“因为陌生,因为虽然有想过担忧过,但总有一种侥幸,觉得你身上没有同性恋的特质,也看不出你对男的感兴趣。你今天突然这么告诉我……”崔榕抬起手,压了压灼热的眼眶,深深地倒吸气,将自己的狼狈和慌乱压得很好,“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很开放,我们也没有歧视,但放在我儿子身上,我依然会担心他过不好这一生。这就是我的恐惧。”
任延勾了勾唇:“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喜欢男的就会过不好这一生。为什么?”
“获得的祝福少,在一份感情里拥有的坦然少,获得的质疑和窥探多,在一段关系里拥有的不安全感不确定感多。一段可以稳定经营的、亲密的两性关系,它不会是你人生所有的底气,也不会是你所有幸福感的来源,也绝不能决定你的成功、你的生命质量,但是……”
崔榕深深地望着任延十九岁的年轻的面容:“它可以给你很多快乐,很多幸福感,很多迈向成功的动力,或者很多接受失败的坦然、底气。我是你妈妈,只想你快乐、幸福,只想你选择最轻易就能幸福的道路,而不要去经历那些不体面的、鸡飞狗跳的、让你内耗的、精疲力竭的东西。”
任延静静耐心地听完了每个字,没有急于反驳,给崔榕抽了张纸巾。
纸巾压向眼底,很快便被濡湿。崔榕捏着纸团,“谢谢。”
“我的看法跟你一致。”
听到任延如此意外的一句,崔榕猛地抬起脸:“那你……”
“我也觉得一段稳定的感情,或者说婚姻很重要,这是我从你和任五桥身上学到和看到的。虽然你们两个对亲生儿子不怎么样,对对方倒是矢志不渝。我想,如果不是从对方身上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安全感和信任,你也做不到独自带我在美国生活十年,任五桥也受不了你一年两百天的出差。你们让我知道,找到一个自己爱的人共度一生,是一件很幸运很美好的事,会让你更自由地去成全自己,也去成全对方。”
被孩子点评爱情,就算是崔榕这样强硬又直爽的女人,心里也生出了一些赧然。
“我也会觉得一些女孩子很漂亮,或者谁的身材很好,谁的气质很可爱,但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心动,更绝谈不上喜欢。我被迫从小就学会了dú • lì,学校换来换去,身边的同学朋友换来换去,没有哪一段关系是长久的,所以当‘长久’这个词,和某一个人固定在一起时,我知道我喜欢他。我不希望看不见他,不希望和他的关系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不希望和他变成那种微信里十年也不会打一声招呼的熟人。因为他,我第一次想要抓住一段关系。”
任延静静地陈述,“所以,我理解你对同性恋的担忧,但我认为,一段关系是不是会走向好的结局,更在于两个人的品格、灵魂、个性……所有令他成为他的东西,而不在于性别。我喜欢上这样的人,他拥有好的品格、好的灵魂,即使将来,我们真的无能为力走到了分开,那这段关系也绝不是糟糕的关系。”
“但是同性恋……别人看你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会是你们的压力源,会push你,让你们觉得不舒服。”
“也许外界的压力源会很强大,目光会很明显,但在一段关系里拥有的坦然、安全感,应该来自于自身和对方,而不是取决于外面。”任延很轻描淡写地说着,在崔榕耳朵里显得天真。
任延看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聪明地请她换位思考:“我觉得你应该有感同身受吧,说你和任五桥是openrelationship,说你们各玩各的,在外面各自包养男大学生女大学生,说你们貌合神离,只是离婚不好分割才坚持到了现在。”
崔榕:“……生气了啊。”
任延轻微咳嗽了一声:“所以。”他耸了耸肩。
崔榕总觉得任延在诡辩,有什么她担忧的东西,被任延聪明地偷梁换柱偷换概念了,但聪明机敏如她,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分辨出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被说服。
“再说了,我一向只看得见自己在乎的人的目光,当然,如果他的目光让我不舒服,那就再考虑把他踢出我在乎的人行列。”
崔榕:“……”
“所以我今天跟你讨一个你也能喜欢他的心愿。”任延勾起半边唇角:“你不要觉得这是征求你的首肯和同意,只是给你个机会。”
本来挺走心的,崔榕眼泪都流出来了,就差决堤了,被任延一戏谑,眼泪尽数倒逼回去。
“好了,”任延手指点点桌面,总结陈词:“对于我喜欢男生的这件事,你唯一的接受不良就是怕我会过得辛苦,其他没有,对么?”
“其他……”崔榕揉揉太阳穴:“我说了你也不听啊。”
“当然,如果是你对此有偏见和歧视,那是你的问题,应该解决问题的是你自身,而不是我,凭什么有偏见的人要让被偏见的人改变自己?”任延沉吟一会儿,散漫地说:“至于别的,比如丢脸,比如让你们在社交场上抬不起头,那是你社交场的风气和认知出了问题,跟我也没关系。”
崔榕翻了个白眼。
“还有什么?……传宗接代?”任延似笑非笑:“你最近一直在调理身体,我的弟弟妹妹提上日程了吗?未来就辛苦他一下。”
一声无语的叹息声递出,崔榕扶住额开始摆烂:“行行行,好好好,你说了算,你说的都对。”
任延摊了摊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么,同性恋不是问题,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我喜欢的到底是谁的问题。”
这题崔榕会抢答,不耐烦道:“你干脆报安问身份证得了!”
任延很浅地翘了下唇角,抿住了,一脸认真地说:“不是啊,球队里的。”
“???”崔榕噗的一声,本来想压压惊顺顺气的水一口全喷了出来,她霍然起身:“谁啊?他们不都有女朋友吗?楚天辰?!”
估计楚天辰是那帮体育生里长得最柔和的,名字起的也像是从玛丽苏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所以崔榕和当初的安问都首先怀疑他。任延不置可否:“你觉得怎么样?”
“我跟他不熟啊,”崔榕懵了:“我记得他成绩比你还差吧?他是不是抽烟啊?他长得一般吧?是不是太……健硕了一点?”
任延:“……”
“对吧?”崔榕好激动:“不行啊,我想象不出你跟他在一起的画面!”
“我们同性恋的品味,当然跟你不一样。”任延遗憾地说。
崔榕眼泪花又给惊吓出来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双手捂脸呜了一声:“怎么会这样,我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你原来觉得是安问?”任延不动声色、漫不经心地闲聊问。
“你对问问这么好,”崔榕崩溃:“吃住都在一起,从小就认识……而且问问多好,多好看,多乖,又善良,个性也好,成绩也好,家里人也熟……”崔榕抽泣起来,越说越觉得心梗,跟开水壶似的尖锐一声:“呜呜呜……楚天辰哪比得上他啊!”
任延诱哄,神情云淡风轻:“真的有这么好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再好你也来不及了……”崔榕收拾好自己的震惊和难受:“得了爱谁谁吧,我都管不了你,还操心什么你喜欢谁啊……”
“这么说,如果是问问的话,你一定百分百喜欢了。”
崔榕的抽泣声止住,脸从湿漉漉的掌心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