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玺连夜离开城主府,她来飞影城作客,并未像在昆吾宗那般穿一身耀眼的绯衣,为了不喧宾夺主、惹人不快,云月玺穿了一件湖蓝色的裙子,夜中的湖蓝色,静得像含苞未放的花朵。
云月玺容色光彩照人,则为温婉的裙子添了一抹自信和无法忽视的美丽,像是在任何困境,她都能手持长剑,一剑荡开黑暗,哪怕身上已沾了满身淤泥,她也能在处理干净了一切后,于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慢条斯理地清理衣上的污垢,轻轻抬眸后,会发现她的眼里从未有过惧意。
云月玺来飞影城前,确然考虑了很多,连衣着、发饰都得体而不太耀眼,做足了求宝人的诚意。她唯一没想到的是,飞影城主和她有死仇。
火灵秘境中夺宝shā • rén是修真界常态,但是,若shā • rén之举未成功,被杀者心中记恨,再正常不过。
云月玺长舒一口气,幸而,飞影城主性子实在太高傲,才肯以凤凰血作为赌注。飞影城主的性子若少一分高傲,则不会拘泥于修为,直接杀了她了事。
云月玺离开城主府,无论如何,还是少在他面前出现,那个人实在是难缠。
“仙子,城主命我送来捕海行动的玉符。”护卫将一个精致的雕花盒子呈给云月玺,云月玺轻轻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三枚色泽上佳的玉符。
三枚?
护卫垂首:“城主吩咐,这是仙子唯一的机会,三日后请仙子身旁的两名修士也一并参加捕海比赛。之后百年,他不会再借出半滴凤凰血,无论谁来。”
云月玺几乎能想到飞影城城主容色冷漠地说:“别妄想找别人来借凤凰血,本君讨厌被算计。”
云月玺睫毛微颤,接了锦盒,面上无半点退缩。
飞影城主算漏了一点,从她知道赌约开始,就没想过再请人来代替她。若她有机会得宝而输,那是她无能,她该自戕,以死向原身谢罪。
云月玺美目中含着坚定,事到如今,她也不再装什么温婉,眼中若同时盛着风与火,简短道:“多谢。”
护卫一愣,忽而觉得面前的云月玺和之前有些不同,但他也说不上来。
“城主说,若仙子有什么嘱咐,可转告给在下,在下去转告城主。”
……可以转告你们城主,告诉他稍微做个人吗?云月玺不是没被针对过,像这个城主那么招人恨的针对真没碰到过,但这偏偏说明了这个城主的成功。云月玺面无表情:“城主人中龙凤,所思所想滴水不漏,我没有什么嘱咐。”
“城主说若仙子夸他,就让仙子省省力气,好生准备三日后的捕海比赛,免得白白浪费他担任考官的时间。”护卫低眉顺眼。
云月玺:“……告辞。”
等她过完了这个比赛,她就是饿死、被仇家追杀跳到海里去,也绝对不踏足飞影城半步。
飞影城仙音袅袅、白云飘飘,用一句仙乡之地形容毫不为过,但是飞影城主一人便能使这些优点全部消散殆尽。
云月玺离开城主府,金坼、银山二位长老按照她的嘱咐等在城主府外。
二位长老同云月玺一起走远了一段距离,金坼长老才道:“月玺,城主为何让你夜晚去城主府?”
他和银山长老一样忧心忡忡,末了,大惊失色道:“难道城主对你有意?”
“师叔……”云月玺的修为由昆吾宗宗主传授,金坼长老是宗主师弟,云月玺叫他师叔合情合理,她听见金坼长老那句话浑身都泛起鸡皮疙瘩,严肃道:“师叔不要讲这般的恐怖异闻。”
飞影城主对她有意
那太惊悚了,而且绝不可能。
云月玺和昆吾宗长老等一起回客栈时,正值夜市鼎沸之际,飞影城的修士你来我往,或是以宝换宝,或是以灵石购买,热闹非常。
粉红的莲灯挂在树梢上,飘在河里,如同蜿蜒的长龙。
“你这天心草如何卖?”一个模样天真妖媚的女子站在一处草药摊前,拈着手指拿起一株天心草。
“十块中品灵石一株。”贩卖草药的修士道。
“这么贵?”那女子嘴上如此说,却大方地掏出储物戒,“你摊上的我都要了,如若不是天心草,而是以假充好的狮心草,我便回来掀了你这摊子!”
“您放心,飞影城从不卖假货……”
“哼,最好不是假货,我这可是拿去救人的!”
那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云月玺驻足不前,遥遥相望,金坼长老道:“月玺,你想买灵草?”
“不。”云月玺抬眸看了眼树上悬挂着的莲灯,“我们回去吧。”
她忽而微微一笑,美貌逼人的脸上带着晃人心神的笑,自上前去,买了一盏莲花灯。莲花灯垂在云月玺手中,灯火摇曳,似静似动。
金坼和银山二位长老忽而听到传音,清越冷静,正是云月玺的声音。
“二位长老,待会听见任何事,都不要惊慌,假装无事地回客栈。”
金坼银山长老能修到合体期,自然也是老江湖,经验丰富,他们也没表现出一点异样,询问云月玺:“怎么回事?”
“宋成璧宋真君已到了飞影城,如今,正在引我们去找他。”
宋成璧……堂堂洞虚期真君,说是他受伤会跌至合体初期,但真实情况如何谁知道呢?
“飞影城主告诉你的?”银山长老问道。
“不,是之前那名买药的女子。”离回客栈还有很长一段路,云月玺仔细地给二位长老解释,二位长老修为比她高,面对宋成璧,他们是绝佳助力。
“宋成璧受我异火焚烧,经脉受损,连婴府也遭受重创,他若要恢复修为,除了天材地宝外,平日里的丹药也不可或缺,天心草就是其中一味药。宋成璧知晓我父若要苏醒,必要凤凰血,他定然会赶来飞影城。”云月玺道,“天心草虽为灵草,但用途极少,除了炼丹师和需要恢复经脉的人,哪有人会大肆购买天心草?”
“那女子身携水气,并不具备炼丹师的灵根,适才她更是和小贩交流,她是拿天心草去救人。”云月玺道,“美貌女子帮忙买药、来飞影城的外乡人,还有,我从她身上闻到了我异火的味道。我的异火曾烧灼过宋成璧。”
云月玺也是有了无相冰焰才知道,异火主人能和异火产生些联系,她那日杀宋成璧时,因为原身怨气,她不得不倾吐心中怨怒,但是,火灵秘境那样凶兽频出之地,云月玺怎么可能不做两手准备?
她特意淬炼了一朵无相冰焰莲,火莲灼烧宋成璧后,哪怕宋成璧伤口已好,除非宋成璧寻到其余比无相冰焰更霸道的火种,否则,只要宋成璧出现在云月玺三丈内,云月玺都会知道他来了,不管他藏匿技巧有多么高明、易容手段多么高超。
刚才,云月玺在那女子身上也闻到了无相冰焰的味道,这只说明一点,此女和宋成璧朝夕相处、密不可分。
“是宋成璧?!”金坼长老嫉恶如仇,对用情蛊控制别人的宋成璧厌恶到极点,那种厌恶是正道名门对邪魔歪道的本能厌恶。
“既然是宋成璧,他现在伤势没恢复,我们便跟着那女子去寻他,把他带回宗门处置!”
银山长老道:“金坼,你太心急了,万事都要从长计议,不能打草惊蛇。”
云月玺则仍提着莲花灯,像是提灯的仙女,她携着满城轻风,无一丝人间的愁绪,却也想感受凡人的喜悦愁苦。
同她外表纤弱的美丽相对的,是她此刻冷静的传音:“我们不能去找他,宋成璧是故意引我们前去。”
云月玺敛眸:“第一,那女子买这么多的天心草,看似宋成璧的伤势几乎没有恢复,可是她面如桃花,哪有一点忧愁?第二,刚才我驻足不前,是在看其余的灵草摊,并不是每一个灵草摊贩都卖天心草,好些都没有,其余写上天心草字样的,也被人全买了去。疑点在于,飞影城本富庶,随意找一个灵草铺子,那女子都能一次性购买到大量天心草,为何她非要大费周折,在人流量极大的夜市大张旗鼓地买天心草?她身上衣着考究、出手大方,并不像是灵石不丰。”
“你的意思是,宋成璧故意让这女子出来展露出种种疑点,引我们找过去?”银山长老皱眉。
“嗯。”云月玺道,“他是想利用我们想找到他的心理,请君入瓮,我们便反将一军。”
云月玺随手转了转莲花灯,她容貌绝俗,是不少人的生平仅见,故而,走到哪里都能使人侧目。
毕竟是自杀了也被阅美无数的宋成璧强救回来,不顾呆傻娶为正妻的容貌。
云月玺轻声传音:“我们想找到宋成璧,宋成璧一样想找到我们,才这么大费周章。我们只需提前让他知道我们住在何处,他自以为先我们一步掌握了信息,必会着手行动,届时,我们便反客为主,可逐一击破了。”
金坼银山二位长老均应是,云月玺的意思是如法炮制宋成璧的请君入瓮。
他们倒不怕被知道了住处便如何,要是那点底气都没有,也就不会和宋成璧为敌了。
几人装作完全没察觉到宋成璧的消息,慢慢回了客栈。
月上中天,飞影城虽是海上独城,但这里风清月明,夜风也没有海水的咸味,此地当真得天独厚。
飞影城内一座别院,院内有几名奴仆。
一个模样俊美的男子正在房内饮酒,他生得君子端方,如今却像是非常愁苦,一杯杯酒送入喉中。
鱼媚伸手欲夺他的酒:“你今日怎么喝这么多?以往我从不见你喝酒呀。”
她握住宋成璧手里的酒杯,宋成璧的大手反手握住她的手,鱼媚羞涩之际,宋成璧道:“心儿……”
鱼媚脸上的笑意一僵。
“你看好了,谁是什么心儿狗儿?”鱼媚嗔道。
“不是心儿,是绿芽还是灵犀?”宋成璧第一次喝这么多酒,他从不轻易认输,这还是绿芽她们死后,他第一次喝酒,酒入愁肠,一喝便止不住。
鱼媚听他嘴里说出一堆女人的名字,心中极为妒忌,虽然她知道那些女人都死了,但是她就是不高兴。
鱼媚推推他,道:“看清楚我是谁。”
宋成璧看了她半晌,醉意未消:“媚儿。”
鱼媚以为他清醒了,松了一口气,但是,宋成璧下一刻便倒了酒和她共饮,他声声回忆当初骨心儿等的音容笑貌。
“心儿最活泼,灵犀最冷漠……她们都离开了我。”宋成璧难得那么愁苦,他在真心实意地难受,“媚儿,我只有你了。”
院内的奴仆站在夜风中,听到动静后眼珠动了动。
他们倒是很少见这样的人物,抱着一名大美人叫其他美人的名字,还能做出深情款款的模样。
可是,他们的鱼媚公主,就是喜欢这人族男子。
不多会儿,里面便传来男女低喘的声音,鱼媚挂在宋成璧身上,自以为宋成璧虽爱过别的女人,但那些女人都死了,现在,宋成璧不是只有她一个?
鱼媚娇声道:“宋真君,今日你看到那个云月玺没有?”
宋成璧原本醉意未消,听见云月玺的名字后,他猝然清醒,眸子里的醉意全部消散,同时,他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鱼媚不解:“真君……”
她忽而涌上醋意,宋真君这是怎么了?怎么别的时间都没喝酒,偏偏今夜见到那人就喝酒?
他确实没叫云月玺的名字,但是他叫别人的名字时还在醉。
鱼媚骤然冷脸:“宋真君,你不会真想着那名女子吧?她的住处我都看好了,你什么时候去杀了她?”
宋成璧给鱼媚扯上辈子,一时之间,他身上被云月玺刺的地方疼了起来。
“她心思狡诈,不是能轻而易举击杀之辈。”
鱼媚道:“怎么可能?你就是不想杀她,她修为也不高,刚才我看她才出窍中期,和我一样,真君你目前虽受伤,也有合体初期的修为,凭你洞虚期的见识和道心,杀她不过头点地。”
“出窍期?”宋成璧道,“你可知,在本君受伤时,她只有元婴修为。”
宋成璧脑海中划过云月玺杀她时决绝的脸,又浮现适才云月玺拿莲花灯时的模样,短短数日,她就从元婴期直升出窍期。
鱼媚惊呼:“这怎么可能?她必是有天材地宝。”
“的确。”宋成璧道,“但是,她是如何得的天材地宝,本君毫不知晓。当时本君和她同行,她一路上杀了灵犀、心儿,还有时间去夺宝,本君竟不知,她是如何瞒下,又是如何不眠不休不声不响地做了那些。”
明明是美人面,为何是恶狼心?
宋成璧身上伤痕累累,他不肯去掉,这些伤痕他要留着,警醒他。
“但是,当初是真君太信任她,现在真君有了防范,杀她不是很容易?”鱼媚再道。
宋成璧却不想再说了,鱼媚和云月玺完全不同,故而,她不理解云月玺的算计和狠辣。鱼媚就像是一朵娇花,宋成璧喜欢看娇花,却不喜欢和娇花推心置腹。
他闭眼而睡,对付云月玺,他有其他法子,得慢慢谋划。
鱼媚却不甘心,她觉得宋成璧就是舍不得杀云月玺那个狐狸胚子。鱼媚知道云月玺住哪儿,一时之间,计上心头。
两日后的深夜,已然快到凌晨。
云月玺正在客栈内修炼,忽而,房门响了响:“仙子,小店店主母亲今夜大寿,特意给每位客人都赠送新出的佳酿。”
云月玺睁开眼,她闻到味儿了。
她起身,虽只着雪白的睡衣,却也去开门:“多谢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