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鸦急急忙忙跑进内殿,玉丝软席上令窈靠着引枕侧躺,单手撑着太阳穴,望眼欲穿往外看,一瞧见鬓鸦出现,忙地招手:“怎么样了?”
鬓鸦附到令窈耳边轻语:“来了。”
令窈抿抿嘴,面上掩不住的欢喜,语气却别扭得很:“谁准你放他进来,朕今日见的又不是他。”
鬓鸦含笑:“那我现在就将他赶出去。”
令窈拦住她:“不准赶他走。”
说话间,有人入殿来,立在屏风后,融融日光将他颀长的身影映在紫檀丝翼大屏上,温柔的声音掺杂犹豫,试探问:“卿卿,是我,我能进来吗?”
令窈看过去,盯着屏风上郑嘉和的身影,他穿广袖大袍,细长的脖子直直一条线,身姿挺拔,自有一段雅致韵态。
她假装没认出他:“来者何人?”
“……是哥哥。”
“朕有好些哥哥,你是哪一个?”
“……微臣郑嘉和,求见皇帝陛下。”
鬓鸦笑看令窈,用唇语暗示她,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令窈推开她:“你走开。”
屏风后郑嘉和听到这句,以为是在同他说话,愣了愣,呼吸微滞:“遵命。”
眼见屏风上的身影往外挪去,令窈急得大喊:“回来,郑嘉和你回来!”
郑嘉和停住脚步。
鬓鸦笑着退出去,从郑嘉和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指了指里面提点他——看那。
郑嘉和顺着鬓鸦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知何时,瘫在软席上的少女已经起身,此刻正伏在紫檀大屏后露出半个脑袋往外探。
她没穿鞋,两只脚光着,一只脚叠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手指搭在唇间,牙齿轻咬,一头乌发挽成云髻,松松蓬蓬地堆在脑后,发髻上一只飞龙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而轻微晃荡。
忽地她对上他的视线,四目相接,她半喜半恼地瞪他一眼,转身走开。
郑嘉和跟上去,不忘征求她的同意:“陛下是否准许我入殿?”
“我不准许,你不也进来了吗?”
郑嘉和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对。
他未经通传便擅自入内,何必假惺惺问她一遍。从前她许他自由出入无需通传,他总是恪守礼数从未恃宠而骄,像今日这样兀自闯入,还是头一回。
郑嘉和拎在手间的画袋忽地有千斤重,可他未曾踟蹰太久,跨步往前,从屏风后迈出去。
令窈已经回到软席上躺好,见他走出来,忙地背过身:“你来作甚?”
“陛下召见雏臣,我来看看。”
“我见我的人,要你看什么?”
这句“我的人”颇为刺耳,郑嘉和眉头紧皱,默声站在那。
令窈迟迟不见他回应,忍不住回头睨视,看到他手上的画袋,故意问:“你手里提的什么?”
“画袋。”
“画袋?你提这个作甚?”
郑嘉和踱步缓行:“替陛下作画。”
软席正对有一张案桌与椅子,是专门布置用作画画的,他走过去,将画袋放在案桌上,摊开桌上上好的宫廷御纸,准备研墨。
“谁让你来作画了?”
“陛下没有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
郑嘉和左一声“陛下”右一声“陛下”,令窈出声干预:“不准你唤陛下。”
郑嘉和低垂眉眼,“不唤陛下唤什么?”
令窈哼了哼,不情不愿道:”唤……唤卿卿。”
“卿卿。”郑嘉和立马柔声唤了句。
令窈掩嘴偷笑,因为背对着他,所以并不担心被他瞧见脸上的欢喜。
她故意说:“哎呀,你来得可真不巧,我今日已经传召别人为我作画。”
“卿卿是指殿外那个等候面圣的雏臣吗?”
“就是他。”令窈变了腔调,故作诚恳,以询问的语气问:“哥哥觉得他如何?”
她重新唤他哥哥,郑嘉和心里尚未来及高兴,就听得后面几个字,原来是向他寻求意见。
郑嘉和眼眸黯淡,语气中的醋意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什么如何?卿卿是说他的相貌如何,还是说别的什么?”
令窈听出他话里的不愉悦,无声笑起来,心中腹诽:上午不是他说无所谓的吗,只要她高兴,怎样都可以?这会子巴巴地反问她,是想质问她什么吗?
令窈佯装平静:“相貌体态,以及一切身为男子该有的资质。”
“他很好。”郑嘉和抬眸看向少女的背影,目光坚定:“可是不及我好。”
令窈惊讶,何曾听郑嘉和说过这般自大的话?
他向来都是温和谦逊,对待任何人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如今日这般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同旁人做对比,前所未有。
她满溢的笑容快要藏不住,掐自己一把,声音有些颤:“你再说一遍。”
郑嘉和研墨的动作加快,声音清亮:“他很好,可不及我好。”
说罢,他提醒她:“要开始作画了,转过来罢。”
令窈转过去,正面朝向他,趴在引枕上,勾了碗拿在手里吃剥好的冰荔枝。
“那个雏臣呢?他人哪去了?”
“他还在外面。”
“你说,我是将他召进来,还是让他回去?”
郑嘉和脱口而出:“这里有我一人即可,让他回去罢。”
“可我说了要召见他,天子不能言而无信。”
郑嘉和略微停顿,继而道:“那便让他继续等着,什么时候我画好了,再召他罢。”
令窈吐出果核,揶揄他:“那他可就苦了,只怕等到明日都等不到了。”
郑嘉和下笔作画。
画了半个时辰,令窈撑不住,阖着眼睛昏昏欲睡:“你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