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无风无雨,晨曦明朗,是个天晴的好日子。
菩坨节与祭春日相撞,平民百姓大多选择在家门口拜神祭春,天蒙蒙亮时,临安城便已是一片热闹景象。为给城中富贵人家的车马腾出道路,百姓家的祝祷匆忙而迅速,露水晒无两个时辰后,今日临安城真正的热闹才算开始。
拜神与祭春皆是大事,城中富贵世族为显实力,多争奇斗艳之举。从车马出行至祭品布施,样样皆能拿出来相比。金佛寺的第一炷香和春台池的第一支折柳,更是引得各家争抢。
往年各家总要为这香这柳暗暗斗上几次,今年出奇得安静。时局动荡,在此等世道下脱颖而出大放异彩的郑家,已是临安城的新贵。比起过去育有郡主的圣恩,如今郑家家主富可敌国的实力更加令人臣服。
“我不走!”郑令清守在门边,伸长脑袋往门那边探。
“清姐,别闹,跟娘回去。”三奶奶急得拽她。
郑令清不甘心,指了府门大街前浩浩荡荡的整齐队列,满脸愤岔小声道“好不容易今年我们家得了第一支香和第一支折柳,这样重要的日子,我肯定得去。”
三奶奶无奈“你哥哥没说带你去。”
“他不带我去带谁去!”郑令清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他又没娶妻妾,我是他妹妹,是这府里唯一上得了台面的贵女,他只能带我去。”
郑令清两眼盯着停靠路边的八宝辎车,提起裙子拔腿往前,钻进马车。谁拉都不肯出去。
“这车本就是为我准备的,我不下去!你们走开,不准拽我!”
三奶奶手忙脚乱指挥奴仆上车去抓郑令清,郑令清拳打脚踢,府门前闹哄哄。
忽地众人安静下来,鸦雀无声的气氛中,男人低沉的声音威严冰冷“这是怎么回事?”
三奶奶望过去,瞧见郑嘉辞金冠锦衣,推一轮椅,轮椅上坐一华服少女,帷帽及腰,纱带飘飘。
为了方便轮椅出行,府里的门槛缺了大半。为此,城中其他世族的人私底下笑话郑家粗鄙张狂,竟连门楣体面都不顾。
三奶奶扭过脸不看,声音里多了几分怒气,同马车里的郑令清喊“你哥哥来了,你还不快出来!”
郑令清缩在马车里,有些害怕,硬着头皮“不,我就要跟哥哥一起去。”
说话间,郑嘉辞已推着轮椅下了加横板的台阶来至辎车前,三奶奶在旁站着,目光鄙夷盯着纱面后的令窈,像是嘲笑她苟且偷生。
令窈身形一僵,腰杆坐得越发挺直。
郑嘉辞侧身,阻拦三奶奶的视线,不动声色在令窈肩头轻轻按了按。
别怕。
有他在。
令窈拂开郑嘉辞的手,自己推着轮椅往前几步。
她朝马车里探“郑令清?”
郑令清立刻认出这是谁的声音,高兴地窜出来“郑令——”窈字没能出口,她捂住自己嘴。
哥哥说过,郑令窈已经“死”了,她不能在人前唤这个名字。她若不听话,以后就再也不能穿漂亮衣裳戴漂亮首饰。哥哥一分钱都不会给她,这可比杀掉她院里的丫鬟更吓人。
郑令清想到这些日子母亲与父亲的窃窃私语,没好气地哼了哼“你是谁,干嘛叫我?”
“我是谁你都不认识了?”令窈许久未见外人,是以见到郑令清都觉得欢喜,“你出来看看,我是谁?”
令窈作势就要撩开面纱,被郑嘉辞一把扼住。
他声音很轻,“出门时我说过什么?”
不准以面示人。令窈扫兴,没了逗趣郑令清的心,仰头问郑嘉辞“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还要等谁吗?”
“现在就走。”郑嘉辞攥着令窈的手腕,不曾放开。
郑令清从马车里探出脑袋,瞧见郑嘉辞指间动作,宽厚的大手将令窈的玉腕轻轻握在掌心,指尖一下下摩挲,他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像是在看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郑令清皱眉唤“哥哥?”
郑嘉辞这才转过眸子,目中的光彩瞬时平淡“还不快下来?”
郑令清咽了咽,终究是畏惧郑嘉辞,不敢再闹,动作笨拙从马车里爬出来,结果落地的时候没人接,差点摔个狗吃屎。
令窈及时搀她一把,“你哭什么?”
郑令清可委屈了,怨怨地偷睨郑嘉辞一眼,没胆子抱怨他,便对令窈撒气“我就爱哭!”
令窈放开手“哭死你。”
郑令清“你自己不也爱哭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冬天你日日都对着我哥哥嚎哭……”
令窈脸色一变。
郑嘉辞目光似刀,冷冰冰剜向郑令清。
郑令清缩缩肩膀,“我又没说错。”
三奶奶怕郑嘉辞迁怒郑令清,扑上去拍打郑令清“清姐,你怎地这般多话!”
“时辰不早,是时候出发了。”郑嘉辞将令窈从轮椅中抱起来。
在马车里坐稳了,令窈掀开车帘一角,与郑令清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