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枕月有记忆以来,她的父母就是供桌上的两张遗像。
有些人缺父爱,有些人缺母爱。她不是缺,她是从未拥有过。
爷爷是个严肃的人,部队出来的,对于小辈尤其严苛。
她是在成年以后才知道爷爷其实是爱着她的,因为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爷爷都像一块钢板,没有表情也没有温度。有的只是钢板上刻好的对她的人生规划。
周枕月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见过很多人生不如意的人,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担忧。可是她的人生永远都不会出现“不如意”三个字,更不会去担忧什么。
钱,权,地位,都已经在她生命的节点摆好了。
她是独女,连一个和她抢的人都没有。
无趣。
这是她脑海里出现次数最多的词。
或许就是生活太无趣了,她明明很喜欢画画,绘画技术也炉火纯青,可就是画不出一张让人惊叹的作品。
艺术创作需要灵感,而灵感一般来源于情绪的大幅度波动。
她的生活顺到不给她任何情绪波动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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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管公司之后,爷爷从一把手上退下来,把公司完全交给了她。
她顺理成章地接过来,像计算机里已经写好的程序那样,按照步骤开启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追她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男人,也有女人。
男人看向她的眼里一般是侵占与征服的欲望,女人看向她的眼里一般是崇拜和想要依赖的欲望。
追求一个身居高位的女人,无非也就是这两点。
征服欲和依赖欲。
直到——
她遇见生命里那唯一的一个例外。
最开始,周枕月没有注意到她。
给自己送花送礼物的人不计其数,那人第一次送礼物时,她连眼睛都没有偏。
只记得一坨黄黄的什么东西晃过去了,听到小艾呵斥了一句:
“小丫头,走开!”
那人很听话地走开了,还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周枕月没放在心上,继续日常的工作。
好几天后,她才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发现楼下多了个守着的人。
乍一看有一点眼熟,可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是谁?”她问小艾。
小艾忙说:“是个学生,天天守在那里想给您送礼物,应该是想追求您。”
周枕月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守了几天了?”
小艾:“三天。”
周枕月:“就为了送个礼物?”
小艾:“应该是。”
周枕月便没想太多,转身坐回沙发里,把咖啡杯放回茶几上,说:“你去把她的礼物收一下,让她回家去,告诉她,别看太多乱七八糟的爱情小说,以后不要再来了。”
小艾颔首,“好的。礼物需要给您拿上来么?”
周枕月:“……扔垃圾桶吧。”
小艾:“是。”
隔了一天,下午开完会,周枕月习惯性站在落地窗前看风景。
眼一垂,又看见昨天那个女孩站在楼下,在低着头踢路边的小石子。
周枕月招来小艾,问:“你昨天没有和她说吗?”
小艾忙说:“我说了,礼物我也扔了,但她就是又来了。”
周枕月没说话。
小艾问:“要不我叫保安去赶一下?”
周枕月:“嗯。”
咖啡喝了半杯后,两个保安从大门出去,堵着那女孩进行警告。
想必保安的口吻应该很不友善,那个女孩表情有些窘迫,不过还是很友好地笑着,走远了一些。
只是走远了,没有离开。
她坐在林荫下的长凳上,手里依然抱着一个精致的礼物盒,卷发垂下,挡住了脸。
“那边已经不属于周氏的范围了,”小艾提议道,“要不我报个警,让警察来处理。”
周枕月收回目光,淡淡地说:“算了,由她去吧。小姑娘一般都没什么耐心,得不到回应,过几天就走了。”
小艾:“是。”
之后的事情,却并没有按照周枕月的料想去行进。
那个女孩还是天天来,非常有耐心的样子,即便这么久连话都没和周枕月搭上过一句。每一天都抱着礼物或者花,还有情书。
小艾路过时,她会把礼物与情书递给小艾,请对方帮忙转交。
小艾当然是一转身就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周枕月有时候会想,她知不知道自己的礼物每次都会被扔进垃圾桶呢?
如果知道了,脸上的表情八成不会这么云淡风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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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一个月过去。
那女孩还是天天来,偶尔遇到周枕月路过她身边,她会很乖巧地说一声“早安”和“下班辛苦了”。
周枕月把她当做大门口的石狮子一样的摆件,只不过是个会自动问早晚安的智能摆件。
懒得理她,连赶她走都觉得麻烦。
随着时间的堆叠,慢慢的,她已经习惯把她当做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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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老爷子突然犯了病,被送进了急救室。
医生说是突发中风,生死未卜,给周枕月下了病危通知书。
公司里的高管得知了老爷子病危的事,蠢蠢欲动。
周枕月只上任了三年,还没能完全控制整个公司的人脉,大家之前那么听她的话,都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老爷子一倒,股东们就有点坐不住了。
唯一的亲人重病,公司岌岌可危。内忧外患,一夕之间山崩一样。
那是周枕月二十五岁以来遇到的最严重的事,她本以为顺的不能再顺的路突然塌方了。一塌就塌成了深渊。
那几天简直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几天。
无望地等待着爷爷醒来,艰难地维持着公司的稳定,几乎是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手段才压下了所有人员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