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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邪魅(1 / 2)

当日天晚了,第二日一早,周祈便按照与那女郎的约定去其府上“捉妖”。

李家住在怀远坊,紧挨着西市,长安城东贵西富,这怀远坊住的多是些有家底儿的富商。从兴庆宫到怀远坊不算近,周祈带着陈小六骑马过去。

小六侧头看看周祈,笑道:“老大,你这打扮,活似王侯家修行的贵女。”

今天周祈头上戴着银丝嵌珠莲花冠,身着素色益州锦夹绵道袍,外罩狐皮裘氅,腰间插着白玉拂尘,端的是富贵奢华。

周祈把她的犀角镂银鞭甩个空响儿,并不舍得真抽在爱马身上,扭头教导陈小六:“去什么人家穿什么行头。去普通百姓家,或者世家大族朝廷官员家,都不必这般,倒是这种不高不低富而不贵的,要在意些。”

周祈也不怕骑在马上呛风,给他说起前几年有名的“紫云台piàn • jú”来。

“有个小子,骑宝马,衣轻裘,奴仆成群,住在胜业坊的一处大宅院里,自云是宫里丽妃的兄弟。当年丽妃颇得宠过一阵子,她出身不高,没什么大来历,冒出这么个兄弟来倒也不奇怪。可见这骗子很是精明,都提前打听过的。”

“这个小子说自己从圣人那儿揽了个活儿——重修紫云台,但他又不懂土木,不知物价,这么大的事里面定有许多藏掖之处,深怕有负圣人信重,故而召集长安富商,让他们‘承办’。”

“从来这种事都是工部来做的,怎么会落到民间?这都有人信?”陈小六惊奇。

“有人信啊。这小子说因为从前修建紫云台,朝中掀起大波澜,所以圣人这回要悄没声儿的把事儿做了,不让工部插手,甚至不让朝臣们知道,钱全从内库走。”

“为取信于众商人,他还弄了一幅紫云台的详图。后来工部的人说那是前朝洛阳宫的图纸,这小子如何得到前朝宫殿图纸的就不得而知了。那些平时做买卖比鬼还精的富商让他耍得团团转,争着掺和进去,大笔地给他送钱,甚至还为此明争暗斗起来,那骗子却带着钱财一朝神龙摆尾,人走屋空。”

陈小六有些张口结舌,真是——神奇的骗子!

“他能骗得了这么些人,最关键的是这整套的‘行头’好,华服美宅、骄婢侈童,举手投足都带着股子爆发的富贵气。据说,其烹茶婢子随意去取了一串个个都有拇指盖儿大的珍珠,拿小臼子砸了,给众人烹珍珠奶茶吃,这骗子犹嫌‘简素’‘怠慢’。反正,人们觉着宠妃兄弟该是什么模样儿,他就是什么模样儿。”1

陈小六咂嘴:“果然要骗到人,得舍得下血本儿。”

周祈笑起来,“骗术里头,把这个都叫‘行头’。但凡想让人相信,这行头啊,就不能马虎。”周祈想起今日这“画中人”的事,不知道这“行头”后面又是个什么真鬼?

周祈和陈小六一到门上,单看周祈气派,阍人便不敢怠慢,立刻进去禀报,不大会儿工夫,一个郎君领着奴仆快步接了出来。

这郎君合中身材,一身豆馅儿色团花绸绵袍,团团脸,未说话先笑,“某才知道舍姨妹请了道长来,有失远迎,还请道长恕罪。”

这位想来就是李家大娘的夫婿了。周祈挥挥拂尘,微微一笑:“施主客气了。”

这郎君一边引周祈和陈小六往内宅走,一边问:“在下范敬,是这李家长婿。道长莫非就是最近坊间传得颇盛的那位周真人?”

周祈颔首:“正是。”

听她承认,范敬面上闪过讶色,于虚客气上多了些真恭谨,再拱拱手,笑道:“难怪道长如此仙风道骨,可见这真有道行的人气韵就是不同。”

周祈再笑一下,收下了这称赞,又打量这宅第院落,“贫道看贵府第善宅吉、没什么凶气,不像有邪物作祟的样子。”周祈沉吟,“也或者那邪物道行深,把气息隐了也不一定……”

范敬轻叹一句:“是不是有凶邪,某也不好说。家岳为子嗣计,于今春纳了个妾室,并得一子。这一年,家里委实有些事多,岳母便有些疑心这妾室的身份并这孩子的血脉。据贱内说,家岳书房有幅图,这妾室与那图中人一般无二,可那图中人要是在,怎么也得四五十,甚或更老了。”

“哦?果真一般无二?”周祈停住脚。

“这个——”范敬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某却不知道,那是她与舍姨妹幼时看到的,某并没见过。”

周祈点头,看向范敬:“不提这图画的事,据范施主看,那女子可有异常之处?”

范敬面色更尴尬,张张嘴,又闭上。

周祈笑了,接着往前走。

范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其实以某的身份,不适合说什么。一则,那是家岳的妾室,总要避些嫌疑;二则,她有子……周真人懂某的意思吧?”

周祈当然懂了,若这妾的孩子没有什么问题,以后家里财产大半都是他的。面前这位岂不是忙忙碌碌许多年,都为旁人做了嫁衣裳?范敬能这般直说,倒也是个敞亮人儿。

“说实话,家岳那妾室平日说话做事颇温婉柔和,不是那狐媚魇道的。家岳待某不薄,如今又重病,某虽只是一介小商人,却也做不出为财货得失便诬陷谁的事来。”范敬那团团的脸肃然起来。

听了这样掷地有声的话,周祈面上露出一丝感慨,点点头。

“我等毕竟肉眼凡胎,看不真切。这事还求周真人帮忙辨清真伪吉凶,让敝宅再返安宁,事后某必登门拜谢。”范敬再施一礼。

小六看看范敬手上的白玉指环,再看看这颇气派的宅院,不由得心里生出些希望来,其余诸支干活都能落着些实惠,就咱们亥支……贫穷且沉默啊。但愿这回替这富商“降妖”,能得些谢仪。

周祈全不见为怎么花钱抓阄扔纸团时候的抠唆,一派高人风范地点下头,“降妖除魔,铲凶除恶,本是我道中人该当做的。”

还未进厅堂,便听得里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和哭泣声,周祈看向范敬。

范敬小声道:“正审着呢。”

门口婢子们见他们过来,赶忙通报,又帮忙掀起毡帘。

李夫人被女儿婢子搀扶着从榻上站起来,周祈甩甩拂尘行礼道,“夫人请勿多礼。”

李夫人打量周祈,点点头:“道长请坐。”

周祈坐下,亦打量这屋内诸人,李夫人确实有些孱弱,但看着精神颇佳,目光精亮,想来年轻的时候是个精明人儿;昨日去找自己的那位李二娘子坐在榻边儿母亲身旁;下面小鼓凳上坐着的年轻娘子与李夫人、李二娘长相相似,想来就是李大娘了,看着不似李二娘娇憨,亦没有其母外露的精明,倒像个直爽人。李大娘旁边坐的是其夫婿。

这屋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地上坐着哭哭啼啼的那位,所谓“梨花一枝春带雨”,大概便是这样的吧?这位小娘子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纤瘦袅娜,长得很是秀丽。

周祈大约有些明白她为何以新月眉、倭堕髻装扮见人了,这样浅淡清秀的面庞眉眼,就适合那样打扮。一张又瘦又小的巴掌脸上,若描两条直愣愣的粗眉……是吧?不合适!

今日她虽梳的不是倭堕髻,却也是个不高的半翻髻,眉毛描成远山形,这样微低着头垂着目,露出颈后雪肤,很有些楚楚之致。

李夫人嫌恶地看地上的阮氏一眼,对周祈道:“真人帮老妇看看,她可是什么邪魅?”

周祈端着个高深的笑,并不答话,只道:“适才夫人可是在问话?不知贫道一个外人可不可听?”

李夫人点头:“既然请了真人来,便无有瞒着真人的。”

“你那孽障生时满打满算也不足八个月,说什么是伺候我以致早产!一个肥头大耳近六斤重的婴孩儿能是早产的?分明是你怀胎在先,图谋我家家财,找上的高峻那老糊涂蛋!”李夫人沉声道。

听母亲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父亲,李大娘子略带不满地看母亲一眼,李二娘也拽拽其母的袖子。范敬却不好表示什么,只垂头听着。

“娘子不是找这长安城的稳婆打听过了吗?八个月生的孩子将近七斤的都有。大郎只是看着健壮,从出生就小病小灾不断,可见里子虚。早产的孩子多数如此。”阮氏用帕子擦擦泪,轻声道。

“那些早产儿之母可没有奸夫!”李夫人冷笑,“你家邻居说,你在家时,有年轻后生时常去找你,你敢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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